愛的掌門師伯有多疼愛悠哥,恐怕就有多討厭唐斐,何必去討這種沒趣。
悠哥沒有堅持,但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的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憂傷。
掌門師伯從生病到病重用了五個月,從病重到垂危則用了一個月,前後一共是半年,他去世的時候,颯颯秋風剛開始吹拂峨嵋寂寂的山麓。現在回想起來,對我們三個乃至整個唐門而言,這都是重要且奇特得無以復加的半年。直到現在,我的回憶中還留存著許多迷霧般的疑團。
我記不清悠哥是何時開始不動聲色地遠遠疏離了包括我在內身邊所有的人,但當我定睛看去時,平日裡常常在他身邊的弟子們都已各自散落開去,許多人聚到了唐斐的身邊,比如內斂穩重的唐儀,比如飛揚隨性的唐昭……
除了我和唐斐,平日裡和悠哥接觸最多的是唐皖,因為他愛說愛笑,又跟著長輩在江湖上行走過一年,悠哥很喜歡聽他談天說地。我偷偷去問唐皖出了什麼事,他撇了撇嘴:“他最近誰也不理,就算眼看要當掌門了,也犯不著端這麼大架子,而且什麼事情也不作……”我一時無語,悠哥不是愛端架子的人,但是當他存心對旁人不加理睬時,確實冷若冰霜,一般人消受不起。
掌門師伯的病令他心情這麼不好嗎?還是要接位太緊張了?
可他以前從不會因為自己心情不好就這樣對待旁人。
唐斐和悠哥正相反,這半年時光於他而言比金子更加貴重。我同樣記不清他是何時擺脫了從小到大圍繞周遭的敵意,營造起屬於自己的勢力的。如果說半年前他還什麼也不是,那麼半年後他已站在了幾乎與悠哥相同的位置上,迅速、隱蔽而自然。許多原先請示悠哥處理的事情都變成由他一手操持。
有一次長幹鏢局的鏢頭為唐門暗器所傷,長幹鏢局幾個鏢師仗了少林武當若干和尚道士到唐門來討說法,滿口皆是唐門中人本事低下,所倚仗者不過是毒藥暗器這等下九流之物云云。結果話音未落就被唐斐一一空手奪去兵刃,再一一折斷丟在地上,一時間滿地斷刀殘劍。
後來看在少林武當面上,唐斐還是當場作主贈瞭解藥。
而這件事發生時,悠哥正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我跑去報訊時他只是睡意朦朧地揮了揮手:“唐斐應付得了。”
經此一次後,門中許多弟子看待唐斐的眼光開始帶著敬意,江湖中也開始有人打聽他的名字。
其實這也不算奇怪,唐門與大多數武林門派一樣,秉承著“力強者勝”的原則。
之後幾年中,我總是想不明白,悠哥和唐斐在這段日子裡明明各行各事,明明講話越來越少,為什麼達到的目的卻如此、如此一致……
掌門師伯去世三天後,悠哥從唐門消失了。再過四天,唐斐從手掌顫抖的師伯唐先平手中接過了掌門信符和令牌,他的手穩若磐石,數百名唐門弟子整整齊齊排列在堂下,低眉俯首。
而我呢?我做了一件非常沒面子的事,但那個時候所謂的面子於我根本不重要。
我在他的就任儀式中昏倒了。
唐斐當場宣讀了悠哥留下的一封信,字跡流暢如水,確是悠哥的筆跡,然而我站得離他最近,足以看見信封上有一個乾涸的黑色圓點,在陽光下隱隱透著淒厲的紅色。
一般人或許會以為那只是個墨點,可是唐門的人都分辨得出來,那是血。只有中了毒後流出的血才可能是這種青黑的顏色。
唐悠已經死了,小夢,你再找也沒有用。
當我無法自制地在唐門內外到處尋找悠哥時,唐斐是這樣對我說的。
我是從房間找起的。悠哥的房間就像他的人一樣,總是乾淨整齊,一塵不染。人走了,房間裡還留著淡淡的草藥氣息。我把這個房間翻得亂七八糟,再木然地緩緩收拾好。
箱子裡少了幾件他常穿的衣服,他帶走了去年生日我送的玉,還有唐斐送的小木佛。我記得那個拳頭大小的小木佛是唐斐親手雕的,圓圓的肚皮,憨憨的笑容,悠哥很喜歡,一直襬在書桌上。
藥圃裡悠哥植下的藥材一株不少,依然如故,許多藥材還是嬌弱的幼苗,需要好好照顧。有毒的花草大多絢麗奪目,治病的藥材則毫不起眼,所以悠哥負責的小塊地面是整個藥圃中最不起眼的。
後山有一道自山頂蜿蜒而下的溪水,在山腳處匯成了小湖,湖水雖然深卻明澈清透。就在幾天前,我和悠哥還在這裡說過話。
那是掌門師叔過世的第二天傍晚,整個唐門一派悽風苦雨,我走到湖邊想透口氣,結果轉過山坳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