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節目應該是分手。
沈若魚突然把手伸進拉鍊,把那疊錢掏了出來。
母親有些驚異,以為沈若魚要把這些錢退給她,就說,拿著吧,你們現在的開銷大。
我老了,只吃半碗飯,一件衣服能穿好多年,通貨再怎麼膨脹,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日子也好過。
沒想到沈若魚把那些錢數了數說,太少了。
媽媽。
老人一驚,說,孩子,你以前可不是這樣。
沈若魚說,以前世界還不是這樣的呢。
老母說,我幫不了你們太多了。
沈若魚說,媽,我有急用。
就指著您的錢了。
老母說,這些年我手裡有多少錢,你也不是不知道。
沈若魚說,我都知道。
最近上面不是補發了老幹部的撫卹金嗎,那是一筆不大不小的款項。
依我對您花錢施捨速度的估計,大頭還沒動呢。
您把這筆錢先給我用了吧。
我絕對不是用它作壞事,這您儘可放心。
老母在昏暗中沉默半晌,說我相信你。
可是你這樣多吃多佔,別的兄弟姐妹知道了,會怎樣想?我也要一碗水端平啊。
沈若魚說,您怎麼這麼死心眼呢,只要您不說,我不說,有誰知道?再說我以後要是發達了,會還給你。
就是不發達,慢慢積攢起小金庫,您的這筆貸款也有望收回,只不過時間可能略長點。
老母說,好吧,將來你有了就還,沒有了就算了。
錢,你明天來拿吧,我存的是保值,一時半會兒取不出。
沈若魚抱著老母說,媽媽萬歲。
老母又叮囑道,這可是你爸爸的最後的收入,你可不能拿它幹了壞事。
病區長長的甭道,像一柄粗大的樹枝。
兩旁對稱地分佈著病室,好像緻密的葉脈上,懸掛著沉重的蜂房。
病區並不安靜,不時從病室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音調似野谷逃竄時的獰厲,但又分明是人的聲音,飽含著焦躁、痛苦、迷亂和絕望。
戒毒的病人,由於毒品的突然撤離,世界顛覆,天地旋轉起來。
還有突然爆發的吵鬧和對罵。
吸毒的病人,多是遊手好閒之人,有的還是不法之徒,不少人都有犯罪記錄。
人格怪僻,生性多疑,密集封閉的環境裡,好像堆滿了易燃易爆物,不時迸出火星。
範青稞一行四人,住在第13號病房。
13,好晦氣。
莊羽說。
沒有人響應她。
範青稞是既來之,則安之。
哪怕住太平間隔壁,她也不挑剔。
病房很大,靠牆一溜四張病床,擺得像早年間簡陋的招待所。
護士長說。
條件所限,只得男女混住。
範青稞知道這話是專說給她的,人家都是一家子,不在乎。
於是她輕輕點點頭,表示不介意。
後來熟了,才知道戒毒醫院的病房男女混住,沒辦法的辦法。
病人雖是男的,陪員很可能是女的。
或者病人是女的,陪員卻是男的。
你說這種情況,如果不是包間,怎麼安置?只得男女群居,原始公社一般。
我住最裡面吧,挨著窗戶,支遠說。
這確是比較明智的安排,給三位女士相對獨立的空間。
那我睡最外面好了。
範青稞說。
挨著支遠的是莊羽,從窗戶數過來第三張床,就給了席子。
大家安頓好,各就各位。
分工管理第13號病房的醫生走進來。
我叫蔡冠雄。
他說。
四個人張口結舌,明知這時應該禮貌地稱呼一聲〃蔡醫生〃,卻硬是叫不出口。
蔡冠雄實在是太年輕了。
臉皮好像冬白菜最核心部位的葉子,嫩白中透著象牙的潤澤,用筷子輕輕一捅,肯定會破一個洞,露出瓷一般的虎牙。
衣服穿得倒是蠻老練,銀灰色西服裡是黑色豎條襯衣,襯衣的領子堅硬高聳,像紙筒一樣圍著滾動的喉結,絲綢領帶飄著碎花,顯出一種刻意的成熟。
服裝店的櫥窗裡,擺過一個穿這套行頭的黑人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