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他出院的時候,我把他衣服從衣櫃裡拿出來。
咱們這兒就這條件。
您也知道,櫃子就那麼大點地方,衣服疊起來放,長久沒穿,就折出印來了。
他一看,吹鬍子瞪眼,說他媽的,你知不知道,我這衣服是英國進口的原裝貨,叫你們揉搓成屎褯子樣,我一個紳士,穿得出去嗎?我是啥人?老子吸毒時用的煙盤子都是紫檀木鑲鯨魚骨的。
今天晚上,要在五星級賓館和小姐共舞,穿這衣服成什麼體統?你們給我把它洗淨熨平,咱算沒事。
要不,我跟你們沒完!他的毒癮,被我們辛辛苦苦戒掉了,面色也好看些了,身子骨也不再是那種風一吹,跟日光燈管似的亂晃了,肺裡也有了點底氣。
醫院把他治得有勁罵人了,不乾不淨說個沒完。
我真想一指點了他的啞穴。
不為教訓他,只為耳根清靜,心想他今晚不定在哪個候車室眯到天亮呢,在這裡充什麼大款!他在這兒吼個沒完,把院長引了來。
怎麼搞的?週五?院長問。
病人結完了賬,為什麼還不走?這麼吵吵鬧鬧,多耽誤工作!院長挺生氣。
我心裡特難過,院長那麼忙,我給院裡添了麻煩。
我對病人說,你到底想幹什麼?病人說,好說。
你給我到洗衣店,把這套衣服給我洗了,熨平,熨的時候要加巴黎香水。
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香噴噴給我送回來,咱們好說好散。
要不然,我從天黑吵到天明,反正你們得管飯,我還穿著病號服呢!我抱著病人那套沾滿血跡和汗臭的破衣服,進了醫院的洗衣房。
算是特急快件,我又說了不少好話,師傅才在兩個小時內,將一切都收拾停當,花費了我幾乎半個月的工錢。
我陰沉著臉將衣服遞給病人,手指關節在他的衣服下面喀喀作響。
但是我忍住了。
為了將來當一個好醫生,我只有在這裡學本領。
病房裡經常打架。
要是依了我心,只要不是打醫生護士,全甭管。
烏龜打王八,越熱鬧越好。
最好打死一個兩個的才過癮,反正死的是你們,償命的也是你們。
打得鼻青臉腫,口眼歪斜,腦袋開花,胳膊脫臼,大腿骨折,那才叫開心!可惜,不行啊,只能在想象裡鼓鼓掌。
病人只要進了醫院,出了事就是醫院的責任。
所以,我從來沒睡過一個好覺,年紀不大,睡眠像八十歲的老頭一樣易驚醒。
只要夜裡有一點風吹草動,我就狸貓一樣一躍而起。
晚上,是吸毒分子最活躍、最惹事的時間,因為他們以前吸毒作樂,都是在晚上。
晚上,就是他們的白天。
生物鐘憋到那會兒就炸了。
晚上護士最辛苦。
所以我得格外提高警惕,一夜不知醒幾回,有時好像根本沒睡,天就亮了。
尤其是甲子立夏上夜班的時候,因為她長得漂亮,麻煩就格外多。
氣得院長私下裡說,面試的時候是誰把的關?要是我,一定不要長得這麼打眼的護士,戒毒醫院的人,以傻大黑粗為好。。。。。。大家就暗暗發笑,其實醫院裡長得最好看的女人,就是院長啊。
甲子立夏已經進了醫院,也不能把人家趕出去。
她上班的時候,我就特別提高警惕,她很感激我,以後常來看我,有時還把家裡做的好吃的帶給我。
說我一個人太可憐了。
滕大爺倒是不大管我了,他說,我能幫你的事,都幹完了。
剩下的都得你自己幹了。
唸完電視中專以後,我還打算上醫學院的夜大學。
都讀下來,大約得五年。
那時候,我就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醫生了。
從現在到那時,還有許多年。
我不知能不能在戒毒醫院一直幹下去,儘管我一點也不喜歡它,還是祝願它興旺發達地辦下去。
願全國的癮君子都聽到這裡的好名聲,都到這裡來治病。
當然啦,也保佑我的這份工作一直能幹下去,別出大的傷病。
小打小鬧地磕碰破皮,我不害怕。
可別真碰上一個不要命的,把我打成個殘廢。
那樣我就是以後學成了醫生,有了成就,一個殘疾人,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