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早些回家。
我對辦公室說,別了,我的桌子。
別了,我的資料。
別了,我的〃白色和諧〃。
公共汽車出奇地順利。
最近我一切事情都不順,唯有這回的汽車,竟是下了這輛就趕上那輛,而且都有座位,好像是專門把我運送到窘迫的時刻,並讓我積攢起足夠的力量,我聽到家門裡有範青稞和潘崗說話的聲音。
要是平日,我就會按門鈴,讓來人給我開門。
我很喜歡有人在家中給你開門,讓你覺著自己被人盼望著,開啟門,會有一張溫情的臉,葵花一樣迎著你。
今天,因為BB機上那條傳呼資訊,我覺得對不起親人。
自己來開這個門,以作為小小的補償。
我開啟門,我看到了我的丈夫和我的保姆,這本沒有什麼驚奇的,只是他們兩個的衣著和呆的地方不對。
他們什麼也沒有穿,躺在我的床上。
這景象當然很特殊,若不是親眼看見,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的。
但是,很奇怪,我居然感到很熟悉。
為什麼呢?我久久地不得其解,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對於丈夫的裸體,我當然看過無數次了,沒有一點意外。
對於範青稞,不過是一個我在婦產科早就熟透了的女人身體。
兩種熟悉的東西疊在一起,那景象好像並不奇怪。。。只是我應該憤怒才對。
所有的電影裡小說裡,都是這麼告訴這種時刻的女人。
我應該先把他們的衣服抱走,讓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瑟瑟發抖。
我應該瘋狂地撲上去,撕那個女人的頭髮,扯她下體的毛,直到皮開肉綻鮮血淋淋。
劈面給我丈夫一個耳光,打得他嘴角淌血,慢慢地吐出一顆牙,狠狠地踢他咬他,讓姦夫姦婦跪在我面前互抽嘴巴。。。。。。我絕不原諒,頓足捶胸,痛不欲生我這樣想著,甚至看到這樣的常烘,一幕幕在人工前發生。
但當時我實際上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傻傻地站著,直到我攢夠了力量,支撐著我能夠一步步向後退出。
除了離開,我所受過的全部教育和我的習慣,都不允許我有別的選擇。
我在外面茫然地走著,非常驚訝地發觀,春天居然到了。
我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無拘無束地在大自然中走動了。
一個人,沒有任何事情等著你辦,也沒任何人來干擾你。
天是那麼藍,風是那麼輕,陽光暖得像羽毛,小刷子一般撫摸著面板。
我扶著一裸叫不出名的樹,看見從它灰褐色的千枝拱出了絳色的錐形幼芽,萬頭攢動,爭先恐後,怕辜負了春風。
向陽的高處,已有凸現的花蕾綻出朦朧的深黃,未來的花瓣交錯之處,裂開了髮絲一般精細的小縫,有緞子一般的鵝黃似有似無地抖著。
可以想到,到了明天,它會更猛烈地舒展開身軀,鋸齒一般撕開花萼,向著太陽。。。。。。我真的不感到悲痛。
或者說悲痛被我凝結成鐵硬的一塊,頂天立地佔據著心靈的半壁河山。
但是隻要你不去想,不去碰撞,它就完整著,僵硬著,不會掉下一片渣滓,不會融化一滴湯汁。
你只要不理它,它就孤單透明地存在著,與你相安無事。
晚上我住在辦公室裡。
潘崗打電話來,我對他說,只是因為工作離不開。
他哀哀地說,明天你一定回來啊,我說,好啊,那當然。
夜晚,我反覆地看著BB機裡依然存在著的那句話……不要在辦公室裡呆得太久。
這個人一定早就知道我家裡的變化,他是關切我?還是提醒我?他是誰?為什麼一定要讓我親眼看到屈辱的一幕?!他是有意的嗎?我不寒而慄。
已經過了供應暖氣的時間,但醫院裡還在間斷供暖,辦公室的晚上比家裡要舒服得多。
在這寒意料峭的早春。
我決定最近不回家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說話不算話過。
但是這有什麼呢?家裡的人已經先把一個大大的謊言送給了我。
在這孤寂的深夜,我覺得沒有人能理解我。
我甚至無法表述自己的痛苦。
表面上,我依然是我。
我的容顏未改,位置依舊。
家裡的事,只要我不說,沒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