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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熄了燈,到處都揮舞著曳火似的小螢火棍,所有人都大喊大叫,我在那裡感到非常恐怖,我對孩子說,咱們走吧,太可怕,再也不聽這種東西了。

他回答了我一句什麼話,可是我只看到他的嘴巴在動,根本就聽不見他的聲音。

從那以後,我們之間的分歧更大了。

他說我們是舊人類,而他是新人類。

新新人類。

我不知道新新人類是一種什麼東西,只知道他一天迷戀於搖滾,後來居然擅作主張,從學校退學了。

他說不能用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去背別人頭腦裡產生的垃圾。

我說,你今後怎麼辦呢?你別以為我和你爸爸會一直養活你。

他說,我從來就沒有這樣以為過。

我不要你們一分錢,就可以開創一個事業。

我們已經預感到他要出事,以為是年輕人的不安分,就給他介紹了女朋友。

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找個好女孩,是很容易的事情。

剛開始好像還有作用,但是他很快就厭倦了。

他赤手空拳地走了,註冊了一家旅遊公司,辦理國內的旅遊事務。

當然是掛靠在某家大單位,牌子很硬。

所有的過程都是他一手辦的,我們沒插過一個手指頭,他以為這都是他的魄力非凡,其實他父親的名字是一筆巨大的無形資產,每一步都是我們提前鋪墊好的。

總之,他有錢了,那數目總在幾百萬以上吧。

他開始迷戀上了女人,幾乎每個星期換上一個。

有的我見過,大多數我沒見過。

凡是見過的女孩,我要說,人都長得風流漂亮,文化水準也很高。

說實話,我覺得我的兒子配不上她們。

但是都被他眼也不眨地甩掉了,像換領帶一般隨意。

他的錢很快地積聚起來,又很快散掉。

終於有一天,我發現他吸毒了。

我非常害怕,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和他爸爸商量,一籌莫展。

又怕傳出去丟人,我就繞著大圍脖,在街上買戒菸的丸藥給他吃。

那些藥吹得都很靈,一丸見效,幾丸斷根。

也很貴,每回戒下來,都要幾千塊錢。

但是沒過多久,他又開始復吸。

我早提議送到正規醫院來治,他父親怕丟人。

說一傳出去,臉面上太不好看了。

這樣哩哩啦啦好幾年,好端端一個孩子,越來越沒有人形了,再拖下去,只怕就是《紅樓夢》裡的賈天祥,命喪黃泉。

我對老頭子說,見你的鬼面子吧,我只有這一個兒子,是面子重要,還是兒子重要?!我不要面子,我要兒子!我就把孩子拖來了。

他不願來,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要求了,你不叫他吃飯,他可以幾天一粒米都不沾。

每天除了吸毒,什麼興趣也沒有,偶爾也有明白的時候,他就說,吸毒是他一生中唯一按自己意願幹成的事;他不後悔。

這回他戒了毒以後,醫生不是說一定要離開吸毒的環境嗎?我和他爸爸想了半天,決定把他送到美國去,我們在那裡有可靠的關係,也有錢。

那是一個和中國完全不同的環境,也許可以救他。

靠窗的兒子:北涼他個子很高,因為毒品的摧殘,面板皺縮起來,骨頭只好彎曲,以適應萎縮的筋肉,像老年人一樣駝著背。

巨大尖聳的喉結,很有力度地前凸著,表明他並不像看上去那般老邁。

眼光如瀰漫的黃沙,沒有焦點卻很渾濁,快速移動著,遲鈍中透著躁動的顆粒。

他不像一般的吸毒者,不敢正著眼看人。

他很放肆地盯著你,瞳孔忽大忽小,好像你不是一個固定的物體,而是一個海浪中的漂浮球。

吸毒這件事新鮮有趣神秘。

吸毒時我能從另一個不同的角度,觀察人群,觀察世界,觀察我父母。

很有意思,我建議全世界的人,假如有可能,都吸毒,最少吸一回。

那是一種生死體驗,一種冒險。

完全蔑視傳統。

最初是在搖滾歌手的錄音棚。

天氣非常熱;邊彈邊唱,舌頭好像被油煎過,變了形。

耳機滑溜溜的,發出海帶的味道。

一個歌手走過來,遞給我一支菸說,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