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燈,到處都揮舞著曳火似的小螢火棍,所有人都大喊大叫,我在那裡感到非常恐怖,我對孩子說,咱們走吧,太可怕,再也不聽這種東西了。
他回答了我一句什麼話,可是我只看到他的嘴巴在動,根本就聽不見他的聲音。
從那以後,我們之間的分歧更大了。
他說我們是舊人類,而他是新人類。
新新人類。
我不知道新新人類是一種什麼東西,只知道他一天迷戀於搖滾,後來居然擅作主張,從學校退學了。
他說不能用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去背別人頭腦裡產生的垃圾。
我說,你今後怎麼辦呢?你別以為我和你爸爸會一直養活你。
他說,我從來就沒有這樣以為過。
我不要你們一分錢,就可以開創一個事業。
我們已經預感到他要出事,以為是年輕人的不安分,就給他介紹了女朋友。
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找個好女孩,是很容易的事情。
剛開始好像還有作用,但是他很快就厭倦了。
他赤手空拳地走了,註冊了一家旅遊公司,辦理國內的旅遊事務。
當然是掛靠在某家大單位,牌子很硬。
所有的過程都是他一手辦的,我們沒插過一個手指頭,他以為這都是他的魄力非凡,其實他父親的名字是一筆巨大的無形資產,每一步都是我們提前鋪墊好的。
總之,他有錢了,那數目總在幾百萬以上吧。
他開始迷戀上了女人,幾乎每個星期換上一個。
有的我見過,大多數我沒見過。
凡是見過的女孩,我要說,人都長得風流漂亮,文化水準也很高。
說實話,我覺得我的兒子配不上她們。
但是都被他眼也不眨地甩掉了,像換領帶一般隨意。
他的錢很快地積聚起來,又很快散掉。
終於有一天,我發現他吸毒了。
我非常害怕,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和他爸爸商量,一籌莫展。
又怕傳出去丟人,我就繞著大圍脖,在街上買戒菸的丸藥給他吃。
那些藥吹得都很靈,一丸見效,幾丸斷根。
也很貴,每回戒下來,都要幾千塊錢。
但是沒過多久,他又開始復吸。
我早提議送到正規醫院來治,他父親怕丟人。
說一傳出去,臉面上太不好看了。
這樣哩哩啦啦好幾年,好端端一個孩子,越來越沒有人形了,再拖下去,只怕就是《紅樓夢》裡的賈天祥,命喪黃泉。
我對老頭子說,見你的鬼面子吧,我只有這一個兒子,是面子重要,還是兒子重要?!我不要面子,我要兒子!我就把孩子拖來了。
他不願來,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要求了,你不叫他吃飯,他可以幾天一粒米都不沾。
每天除了吸毒,什麼興趣也沒有,偶爾也有明白的時候,他就說,吸毒是他一生中唯一按自己意願幹成的事;他不後悔。
這回他戒了毒以後,醫生不是說一定要離開吸毒的環境嗎?我和他爸爸想了半天,決定把他送到美國去,我們在那裡有可靠的關係,也有錢。
那是一個和中國完全不同的環境,也許可以救他。
靠窗的兒子:北涼他個子很高,因為毒品的摧殘,面板皺縮起來,骨頭只好彎曲,以適應萎縮的筋肉,像老年人一樣駝著背。
巨大尖聳的喉結,很有力度地前凸著,表明他並不像看上去那般老邁。
眼光如瀰漫的黃沙,沒有焦點卻很渾濁,快速移動著,遲鈍中透著躁動的顆粒。
他不像一般的吸毒者,不敢正著眼看人。
他很放肆地盯著你,瞳孔忽大忽小,好像你不是一個固定的物體,而是一個海浪中的漂浮球。
吸毒這件事新鮮有趣神秘。
吸毒時我能從另一個不同的角度,觀察人群,觀察世界,觀察我父母。
很有意思,我建議全世界的人,假如有可能,都吸毒,最少吸一回。
那是一種生死體驗,一種冒險。
完全蔑視傳統。
最初是在搖滾歌手的錄音棚。
天氣非常熱;邊彈邊唱,舌頭好像被油煎過,變了形。
耳機滑溜溜的,發出海帶的味道。
一個歌手走過來,遞給我一支菸說,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