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西班牙文:“開船吧。”
第三章 孤獨
孩子一聲不響地呆在岩石上,兩隻眼睛一動也不動。他不喊也不叫。雖說這件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他卻一聲不響。船上也同樣寂靜。孩子沒有叫船上的人,船上的人也沒有對他說一句惜別的話。兩方面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好像鬼魂在冥河邊上分別一樣。孩子一動不動地立在岩石上,望著越走越遠的小船,潮水已經上來了,激盪著岩石。看起來他好像心裡明白了。什麼?他明白了什麼?漆黑。
隔了一會兒,船到了海灣出口的地方,走進那條狹窄的走廊。海峽在兩塊劈開的巨石中間蜿蜒穿過,兩邊好像是兩堵高牆。現在還看得見映在明亮的天空上的桅尖。桅杆在巨石中間盪來盪去,彷彿突然鑽了進去似的,看不見了。完了。船已經入海了。
孩子望著那條船消逝了。
他吃了一驚,但是接著就沉思起來。
現實生活的冷酷無情,使他越來越驚奇,越來越迷糊了。這個弱小的心靈彷彿已經有過一些人生經驗。說不定他已經在審判人生了呢。過早的考驗,往往在兒童的內心深處放上一架我們不知道有多麼可怕的天平。這些幼小的心靈往往會把老天爺也放在上面稱一稱。
他知道自己是無辜的,對什麼都讓步。一句怨言也沒有,無可指責的人從不責備別人。
人家冷不防地拋棄了他,他沒有任何表示。他的心好像僵硬了。這次命運的突變,彷彿又把他剛開始的生活切斷了。但是他沒有低頭。他挺著身子忍受了這個晴天霹靂。
他雖然驚愕,卻並不氣餒,不拘誰看了都會明瞭:這些拋棄他的人並不愛他,他也不愛他們。
孩子想著想著,把寒冷也忘了。海水突然打溼了他的腳;漲潮了;風吹動了他的頭髮;颳起北風來了。他打了個寒戰。從頭到腳,渾身哆嗦了一下,他醒了。
他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只有他一個人。
直到今天為止,除了單桅船裡的那幾個人以外,他不認識別的人。而現在他們又溜了。
說起來也奇怪,他僅僅認識這幾個人,可又像不認識他們。
他說不出來他們是誰。
他的童年雖然是跟他們在一起度過的,可是他並不覺得他是他們的人。他不過是跟他們混在一起,如此而已。
他們現在已經把他忘了。
手裡沒有錢,腳上沒有鞋子,身上只有這一點衣服,口袋裡連一塊麵包也沒有。
寒冬。黑夜。得走好幾公里路才能找到有人煙的地方。
他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些人把他帶到海邊上,就撂下他走了。除了這些人以外,他什麼也不知道。
他覺得自己已經跟生活無緣。
他覺得自己已經算不得人了。
其實,他不過才十歲。
孩子待在這個荒涼的地方,這邊是越來越濃的夜色,那邊是奔騰澎湃的海浪。
他伸開瘦得皮包骨的胳膊,打了一個呵欠。
接著,突然像一個下了決心的人似的,他大著膽子活動活動麻木的手腳,然後他就轉過身來,施展出松鼠或者走繩索的那種輕巧勁兒,沿著懸崖往上爬。他一會兒順著小徑,一會兒離開小徑,又麻俐又冒失地往上爬。現在他急急忙忙地向陸地上爬,彷彿有一個目的地似的。其實他什麼目的地也沒有。
他急急忙忙地走著,毫無目的,彷彿一個要逃脫命運擺佈的逃亡者。
人往上走叫做攀登,野獸往上走叫做往上爬,而他呢,他是連攀帶爬。波特蘭的懸崖是朝南的,路上沒有什麼雪。寒冷的天氣已經把雪凍在地上,走起來很困難。不過這個孩子總算從這段路上熬過來了。他穿的這件大人的上衣又長又大,走起來很不方便。他不時在懸崖上或者在斜坡上踏著一塊冰,滑下去。他在懸崖上吊了一會兒,才抓住一根乾枯了的樹枝或者一塊凸出來的石頭。有一回他踩著一條石縫,石頭塌了,他也跟著滑了下去。石頭塌了很危險。孩子跟從屋頂上往下滾的瓦片一樣,滾了好幾分鐘,一直滾到深淵的邊緣上;幸虧他抓住一叢野草,才保住了這條小命。他在深淵的邊緣上,也跟在那一群人面前一樣,沒有大聲喊叫;他定了定神,接著一聲不響的又往上爬。他經歷過好幾次這樣的危險。斜坡由於天黑,走起來更困難,陡峭的岩石高得一眼望不到邊。
孩子面前這塊突出的岩石好像越長越高。他越往上爬,岩石的頂端好像越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