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地下車庫26號車位。”
她看看阿邦,沒什麼表情地接過了鑰匙。她突然覺得,再去透過完全無辜的阿邦抗議、爭執,來得實在矯情。而且她十分疲憊,懶得再多想了。
讓她歸於懶得想的事情不止於此,第二次去雲上時,服務生馬上將她帶到了個靠窗的位置。不等她點酒水,老闆便過來招呼她,給她送上了一杯紅酒。
她不認為只一週前來過一次,而且消費有限,就足以讓老闆記住她,並如此殷勤招待。待端起紅酒一嘗,她更加驚異。
她對酒素無認識,然而她記得這個味道。
18歲那年,任苒離家出走,跟隨當時叫祁家驄的陳華去廣州。
祁家驄當時隱居鬧市,喝酒成了業餘的消遣。他在公寓裡置備了各種不同的酒,看書時會喝一點紅酒。他鼓勵任苒也嘗試一下,還特意從香港訂購了一種產于波爾多酒莊的新釀葡萄酒,頭一年剛剛裝瓶,開啟木塞以後,瀰漫於室內的是新鮮的漿果清香,任苒一聞,便覺得這個味道沁入了心脾。
祁家驄並不喝這種酒,他告訴她,“真正愛品紅酒的人,寧願把這酒放上幾年,讓它繼續發酵到果香變淡,產生陳年酒香再喝,不過你應該會喜歡目前這個味道。”
他說得當然沒錯。任苒當時並不好酒,可是她感染了祁家驄的愛好,喜歡在看電視或者看書的時候倒上一點,小小地抿上一口,讓那個香味充盈於自己的感官之中,彷彿置身於豐收後的果園,而不是喧囂的都市。
她生平頭一次喝醉,也是在那個公寓。
祁家驄北上處理陷於困境的生意,遲遲不歸,她拒絕跟過來找她的父親回去,獨自一人度過世紀之交的千禧夜,喝下了大半瓶紅酒,伴著酒香夢見了過去的家、早逝的母親,並在暈眩之中終於等到祁家驄回來。
任苒完全沒有料到,七年以後,會在後海這個生意清淡的酒吧再次聞到如此熟悉的味道。她招手叫來老闆,“你怎麼知道我要喝這種酒?”
“這是上次接你的那位雷先生送過來寄存的,他說以後你再來的話,就直接開這種酒給你。”
她當然知道所謂雷先生指的是大名雷振邦的阿邦,點點頭,再沒問什麼,將酒杯湊到鼻端,深深嗅著酒的芬芳,然後毫無品評意味地喝了一大口。
“隨便他吧,反正他喜歡掌控一切。”任苒這樣對白瑞禮說。
“這是過去就有的認識,還是現在對他的看法?”
“我只對過去的他有認識。”
“我想過去你並不反感這點。”
“過去……”她停頓一下,笑了,“我迷戀他。”
面對這樣的坦白,白瑞禮並無驚奇之色,“現在呢?”
“現在?你都看到了。他似乎以為他對我有某種責任。”
“你認為他照顧你是出於道義上的責任嗎?”
“我從來沒真正弄懂過他,現在當然更沒有好奇想去研究。我只知道,我們分開很久了,就算對彼此有看法,也很可能是一種錯覺。”
“醫生的職責是聽到儘可能多無意識的想法,做出分析,不做價值判斷。”
她呵呵一笑,拉開話題,“那你應該分析他,而不是我。我早已經被你分析成透明人了,白醫生。”
很快,任苒的生活有了規律。
在她的堅持下,住家的保姆換成了按時上去的鐘點工,她恢復了獨居。她每週準時開車去接受一次心理諮詢;除了去超市購物,多半時候她都閉門不出,在家裡看書。偶爾,她會開車到城外,漫無目的地轉上大半天再回來。隔個上十天,她會乘計程車去後海,在雲上專門給她保留的位置喝到微帶醉意,不理任何人搭訕,一直坐到打烊時間,阿邦過來送她回家。
除了深居簡出,不與其他人交往,她看上去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然而,每一個人都做不到完全脫離他人存在。
這年冬天臨近新年時,任苒結束當天的心理諮詢,從醫院出來,走到路虎邊,剛取出遙控鑰匙,便一眼看到一輛惹眼的紅色瑪莎拉蒂正停到她對面車位,賀靜宜拉開車門走下來叫她的名字,她幾乎想裝沒有聽到,但馬上意識到這個念頭很可笑,只能逼迫自己轉身點個頭。
賀靜宜穿著合體的深色套裝,捲曲的長髮披在肩頭,顯得幹練而不乏嫵媚,迅速上下打量一下她,再打量一下面前的那輛路虎,眼中一閃而過的品評之意很明顯,語氣卻十分客氣,“任小姐,聽說你出過一場車禍,看起來恢復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