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即鳴泉)為居正門下士,函中語氣,似不類。徐階、松江人,高拱、新鄭人,所謂“全吳”“愛鄭”者指此。答應天巡撫函所謂“辱回示業已施行”,正指來函“無可挽回”的表示,至於“有欲告我者”一句,是不是對於居正的一種謠言,正取一種欲說不說的姿勢?現在不管他,但對於居正,還是一種威脅。“是僕之所樂聞也”,是一句掙扎的話。
高拱入閣以後,居正所處的是一個最困難的地位,一步一步都需要最大的審慎。熱中的人不肯輕易放棄政權,但是要想維持政權,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隆慶五年居正還遇到一個問題,然而也居然被他度過了,這是膠萊河的問題。
隆慶四年九月,黃河在邳州決口,從睢寧到宿遷一百八十里河水驟淺,江南來的糧船,一概不能北上。在明代這是一個異常重大的問題。明代的政治中心在北京,但是明代的經濟中心卻在南京。一切的資源出在南方,尤其是四百萬石糧食,全賴南方的接濟。從南方到北方,惟一的生命線是運河,運河發生了問題,南方和北方失去聯絡,整個的國家,立刻受到影響。偏偏運河不是我們所想象到的那一條安全的水道,從瓜洲渡江,要經過邵伯湖、高郵湖、氾光湖、寶應湖、白馬湖,這些地方還好;再上去便是洪澤湖,淮水從安徽來,在清口和黃河交匯,這是最大的難關。再上去,從清口到徐州茶城,黃河就是運河,運河要靠黃河底接濟。水量太大了,南方來的糧船隨時有漂沒底危險;可是水量太小了,糧船便要膠擱半途。國家底前途,完全寄頓在這一條毫無辦法、不可捉摸的水道上面,真是太危險了。因此明代一面重視河道總督和漕運總督底職責,一面仍是不時提出海運底問題。海運是從太倉、嘉定沿東海繞成山角,入天津的一條航線。在現代當然是一條很簡單、很安全的航線,但是十六世紀的中國,航海和造船底技術不比現代,所以一路的危險還是很多。有了危險,便不免要犧牲。犧牲人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在明代,連皇帝殺一個罪犯,還要經過法司五次底執奏,何況是平常的官吏!隆慶年間,漕運總督王宗沐運米十二萬石,自淮入海,直抵天津,不能不算很大的成功,但是因為八舟漂沒,失米三千二百石,引起南京給事中張煥底彈劾。三千二百石只是不足百分之三的損失,本來不算太大,但是張煥質問,“米可補,人命可補乎?”便無從答覆了。運河既然時常發生困難,海運又危險太大,因此便有縮短海程、避免成山角的提議。這便是膠萊河。
膠萊河出自山東高密縣,分南北二流:南流至膠州麻灣口入海,北流至掖縣海倉入海,這是天然的水道。單憑這一條水道,當然談不上漕運,因此便有人提議在中間另鑿新水道,溝通南端的膠河,北端的萊河,這便是所謂膠萊新河。膠萊新河始終不曾完成,但是卻不斷地湧現在明人底腦際。隆慶五年,給事中李貴和舊事重提,上疏請開膠萊新河。恰恰在隆慶四年黃河再決,高家堰大潰,運河水量不足,漕運中斷以後,這一個問題,重新引起很大的注意。高拱極力主張重開膠萊河,這不是他底好大喜功,而是他底公忠體國。有了膠萊河,漕運便可以由淮入海,由膠州灣入膠萊河,再由海倉口出海直入天津,漕運便利了,北邊底糧餉有了把握,國防問題、經濟問題、跟著膠萊河一同解決,為什麼不要開!居正底公忠體國,和高拱一樣,但是他不能不顧慮到水源的問題。膠河和萊河的分水嶺要鑿,已經夠困難了,還不算是困難的中心;有了水道,便要有水,水從哪裡來?山中不是沒有水,但是不夠行船,更談不到刷沙;在河水不能刷沙的時候,海沙侵入河身,那又怎樣辦?這些問題,居正都顧慮到,但是他更不能不顧慮自己的問題。他底境遇已經困難,他不願意和高拱衝突,最後他想起胡檟。胡檟也是給事中,是高拱底一系,不過他是一個有定見、不隨聲附和的人。居正提議派胡檟查勘,高拱當然同意。胡檟到了山東以後,事情看清楚,他也主張不開膠萊河。居正又安穩地度過一次難關。他和胡檟說起:新河之議,原為國計耳。今既灼見其不可,則亦何必罄有用之財,為無益之費,持固必之見,期難圖之功哉!幸早以疏聞,亟從寢閣。始者建議之人,意蓋甚美,其說雖不售,固亦無罪也。(書牘三《答河道按院胡玉吾》)
始慮新河水泉難濟,臆度之見,不意偶中。辱別揭所云,剴切洞達,深切事理。自勝國以來,二百餘年,紛紛之議,今日始決,非執事之卓見高識,不能剖此大疑,了此公案。後之好事者,可以息喙矣。書至,即過元翁,言其不可成之狀,元翁亦慨然請罷。蓋其初意,但憂運道艱阻,為國家久遠計耳,今既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