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進城去賣菜,賣完了正要回家,看到街旁站著很多人,一打聽知道是那些學生在比賽跑步,要在城裡跑上十圈。
當時城裡有中學了,那一年有慶也讀到了四年級。城裡是第一次開運動會,念初中的孩子和念小學的孩子都一起跑。
我把空擔子在街旁放下,想看看有慶是不是也在裡面跑。過了一會,我看到一夥和有慶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個個搖頭晃腦跑過來,有兩個低著腦袋跌跌撞撞,看那樣子是跑不動了。
他們跑過去後,我才看到有慶,這小傢伙光著腳丫,兩隻鞋拿在手裡,呼哧呼哧跑來了,他只有一個人跑來。看到他跑在後面,我想這孩子真是沒出息,把我的臉都丟光了。可旁邊的人都在為他叫好,我就糊塗了,正糊塗著看到幾個初中學生跑了過來,這一來我更糊塗了,心想這跑步是怎麼跑的。
我問身旁一個人:
“怎麼年紀大的跑不過年紀小的?”
那人說:“剛才跑過去的小孩把別人都甩掉了幾圈了。”
我一聽,他不是在說有慶嗎?當時那個高興啊,是說不出來的高興。就是比有慶大四、五歲的孩子,也被有慶甩掉了一圈。我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光著腳丫,鞋子拿在手裡,滿臉通紅第一個跑完了十圈。這孩子跑完以後,反倒不呼哧呼哧喘氣了,像是一點事情都沒有,抬起一隻腳在褲子上擦擦,穿上布鞋後又抬起另一隻腳。接著雙手背到身後,神氣活現地站在那裡看著比他大多了的孩子跑來。
我心裡高興,朝他喊了一聲:
“有慶。”
挑著空擔子走過去時我大模大樣,我想讓旁人知道我是他爹。有慶一看到我,馬上不自在了,趕緊把背在身後的手拿到前面來,我拍拍他的腦袋,大聲說:
“好兒子啊,你給爹爭氣啦。”
有慶聽到我嗓門這麼大,急忙四處看看,他是不願意讓同學看到我。這時有個大胖子叫他:
“徐有慶。”
有慶一轉身就往那裡去,這孩子對我就是不親。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
“是老師叫我。”
我知道他是怕我回家後找他算帳,就對他揮揮手:
“去吧,去吧。”
那個大胖子手特別大,他按住有慶的腦袋,我就看不到兒子的頭,兒子的肩膀上像是長出了一隻手掌。他們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走到一家小店前,我看著大胖子給有慶買了一把糖,有慶雙手捧著放進口袋,一隻手就再沒從口袋裡出來。走回來時有慶臉都漲紅了,那是高興的。
那天晚上我問他那個大胖子是誰,他說:
“是體育老師。”
我說了他一句:“他倒是像你爹。”
有慶把大胖子給他的糖全放在床上,先是分出了三堆,看了又看後,從另兩堆裡各拿出兩顆放進自己這一堆,又看了一會,再從自己這堆拿出兩顆放到另兩堆裡。我知道他要把一堆給鳳霞,一堆給家珍,自己留著一堆,就是沒有我的。誰知他又把三堆糖弄到一起,分出了四堆,他就這麼分來分去,到最後還是隻有三堆。
過了幾天,有慶把體育老師帶到家裡來了,大胖子把有慶誇了又誇,說他長大了能當個運動員,出去和外國人比賽跑步。有慶坐在門檻上,興奮得臉上都出汗了。當著體育老師的面我不好說什麼,他走後,我就把有慶叫過來,有慶還以為我會誇他,看著我的眼睛都亮閃閃的,我對他說:
“你給我,給你娘你姐姐爭了口氣,我很高興。可我從沒聽說過跑步也能掙飯吃,送你去學校,是要你好唸書,不是讓你去學跑步,跑步還用學?雞都會跑?”
有慶腦袋馬上就垂下了,他走到牆角拿起籃子和鐮刀,我問他:
“記住我的話了嗎?”
他走到門口,背對著我點點頭,就走了出去。
那一年,稻子還沒黃的時候,稻穗青青的剛長出來,就下起了沒完沒了的雨,下了差不多有一個來月,中間雖說天氣晴朗過,沒出兩天又陰了,又下上了雨。我們是看著水在田裡積起來,雨水往上長,稻子就往下垂,到頭來一大片一大片的稻子全淹沒到了水裡。村裡上了年紀的人都哭了,都說:
“往後的日了怎麼過呀?”
年紀輕一些的人想得開些,總覺得國家會來救濟我們的,他們說:
“愁什麼呀,天無絕人之路,隊長去縣裡要糧食啦。”
隊長去了三次公社,一次縣裡,他什麼都沒拿回來,只是帶回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