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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餓死也不會去動它的,村裡人都知道這十元錢是給替我收屍的那個人,他們也都知道我死後是要和家珍他們埋在一起的。

這輩子想起來也是很快就過來了,過得平平常常,我爹指望我光耀祖宗,他算是看錯人了,我啊,就是這樣的命。年輕時靠著祖上留下的錢風光了一陣子,往後就越過越落魄了,這樣反倒好,看看我身邊的人,龍二和春生,他們也只是風光了一陣子,到頭來命都丟了。做人還是平常點好,爭這個爭那個,爭來爭去賠了自己的命。像我這樣,說起來是越混越沒出息,可壽命長,我認識的人一個挨著一個死去,我還活著。

苦根死後第二年,我買牛的錢湊夠了,看看自己還得活幾年,我覺得牛還是要買的。牛是半個人,它能替我幹活,閒下來時我也有個伴,心裡悶了就和它說說話。牽著它去水邊吃草,就跟拉著個孩子似的。

買牛那天,我把錢揣在懷裡走著去新豐,那裡是個很大的牛市場。路過鄰近一個村莊時,看到曬場上轉著一群人,走過去看看,就看到了這頭牛,它趴在地上,歪著腦袋吧噠吧噠掉眼淚,旁邊一個赤膊男人蹲在地上霍霍地磨著牛刀,圍著的人在說牛刀從什麼地方刺進去最好。我看到這頭老牛哭得那麼傷心,心裡怪難受的。想想做牛真是可憐。累死累活替人幹了一輩子,老了,力氣小了,就要被人宰了吃掉。

我不忍心看它被宰掉,便離開曬場繼續往新豐去。走著走著心裡總放不下這頭牛,它知道自己要死了,腦袋底下都有一灘眼淚了。

我越走心裡越是定不下來,後來一想,乾脆把它買下來。

我趕緊往回走,走到曬場那裡,他們已經綁住了牛腳,我擠上去對那個磨刀的男人說:

“行行好,把這頭牛賣給我吧。”

赤膊男人手指試著刀鋒,看了我好一會才問:

“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買這牛。”

他咧開嘴嘻嘻笑了,旁邊的人也哄地笑起來,我知道他們都在笑我,我從懷裡抽出錢放到他手裡,說:

“你數一數。”赤膊男人馬上傻了,他把我看了又看,還搔搔脖子,問我:

“你當真要買。”

我什麼話也不去說,蹲下身子把牛腳上的繩子解了,站起來後拍拍牛的腦袋,這牛還真聰明,知道自己不死了,一下子站起來,也不掉眼淚了。我拉住韁繩對那個男人說:

“你數數錢。”

那人把錢舉到眼前像是看看有多厚,看完他說:

“不數了,你拉走吧。”

我便拉著牛走去,他們在後面亂哄哄地笑,我聽到那個男人說:

“今天合算,今天合算。”

牛是通人性的,我拉著它往回走時,它知道是我救了它的命,身體老往我身上靠,親熱得很,我對它說:

“你呀,先別這麼高興,我拉你回去是要你幹活,不是把你當爹來養著的。”

我拉著牛回到村裡,村裡人全圍上來看熱鬧,他們都說我老糊塗了,買了這麼一頭老牛回來,有個人說:

“福貴,我看它年紀比你爹還大。”

會看牛的告訴我,說它最多隻能活兩年三年的,我想兩三年足夠了,我自己恐怕還活不到這麼久。誰知道我們都活到了今天,村裡人又驚又奇,就是前兩天,還有人說我們是——“兩個老不死。”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裡的成員了,該給它取個名字,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叫它福貴好。定下來叫它福貴,我左看右看都覺得它像我,心裡美滋滋的,後來村裡人也開*妓滴頤橇礁齪*像,我嘿嘿笑,心想我早就知道它像我了。

福貴是好樣的,有時候嘛,也要偷偷懶,可人也常常偷懶,就不要說是牛了。我知道什麼時候該讓它幹活,什麼時候該讓它歇一歇,只要我累了,我知道它也累了,就讓它歇一會,我歇得來精神了,那它也該幹活了。

老人說著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聲,那牛就走過來,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頭,老人把犁扛到肩上,拉著牛的韁繩慢慢走去。

兩個福貴的腳上都沾滿了泥,走去時都微微晃動著身體。

我聽到老人對牛說:

“今天有慶,二喜耕了一畝,家珍,鳳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還小都耕了半畝。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說了,說出來你會覺得我是要羞你。話還得說回來,你年紀大了,能耕這麼些田也是盡心盡力了。”

老人和牛漸漸遠去,我聽到老人粗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