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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你不回去了。”

他搖了搖腦袋,認真地說:

“要回去的。”

到了傍晚,苦根看到他爹還沒有來,有些急了,小嘴巴翻上翻下把話說得飛快,我是一句也沒聽懂,我想著他可能是在罵人了,末了,他抬起腦袋說:

“算啦,不來接就不來接,我是小孩認不了路,你送我回去。”

我說:“你爹不會來接你,我也不能送你回去,你爹死了。”

他說:“我知道他死了,天都黑了還不來領我。”

我是那天晚上躺在被窩裡告訴他死是怎麼回事,我說人死了就要被埋掉,活著的人就再也見不到他了。這孩子先是害怕地哆嗦,隨後想到再也見不到二喜,他嗚嗚地哭了,小臉蛋貼在我脖子上,熱乎乎的眼淚在我胸口流,哭著哭著他睡著了。

過了兩天,我想該讓他看看二喜的墳了,就拉著他走到村西,告訴他,哪個墳是他外婆的,哪個是他孃的,還有他舅舅的。我還沒說二喜的墳,苦根伸手指指他爹的墳哭了,他說:

“這是我爹的。”

我和苦根在一起過了半年,村裡包產到戶了,日子過起來也就更難。我家分到一畝半地。我沒法像從前那樣混在村裡人中間幹活,累了還能偷偷懶。現在田裡的活是不停地叫喚我,我不去幹,就誰也不會去替我。

年紀一大,人就不行了,腰是天天都疼,眼睛看不清東西。從前挑一擔菜進城,一口氣便到了城裡,如今是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天亮前兩個小時我就得動身,要不去晚了菜會賣不出去,我是笨鳥先飛。這下苦了苦根,這孩子總是睡得最香的時候,被我一把拖起來,兩隻手抓住後面的籮筐,跟著我半開半閉著眼睛往城裡走。苦根是個好孩子,到他完全醒了,看我挑著擔子太沉,老是停住歇一會,他就從兩隻籮筐裡拿出兩顆菜抱到胸前,走到我前面,還時時回過頭來問我:

“輕些了嗎?”

我心裡高興啊,就說:

“輕多啦。”

說起來苦根才剛滿五歲,他已經是我的好幫手了。我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和我一起幹活,他連稻子都會割了。

我花錢請城裡的鐵匠給他打了一把小鐮刀,那天這孩子高興壞了,平日裡帶他進城,一走過二喜家那條衚衕,這孩子呼地一下竄進去,找他的小夥伴去玩,我怎麼叫他,他都不答應。那天說是給他打鐮刀,他扯住我的衣服就沒有放開過,和我一起在鐵匠鋪子前站了半晌,進來一個人,他就要指著鐮刀對那人說:

“是苦根的鐮刀。”

他的小夥伴找他去玩,他扭了扭頭得意洋洋地說:

“我現在沒工夫跟你們說話。”

鐮刀打成了,苦根睡覺都想抱著,我不讓,他就說放到床下面。早晨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摸床下的鐮刀。我告訴他鐮刀越使越快,人越勤快就越有力氣,這孩子眨著眼睛看了我很久,突然說:

“鐮刀越快,我力氣也就越大啦。”

苦根總還是小,割稻子自然比我慢多了,他一看到我割得快,便不高興,朝我叫:

“福貴,你慢點。”

村裡人叫我福貴,他也這麼叫,也叫我外公,我指指自己割下的稻子說:“這是苦根割的。”

他便高興地笑起來,也指指自己割下的稻子說:

“這是福貴割的。”

苦根年紀小,也就累得快,他時時跑到田埂上躺下睡一會,對我說:

“福貴,鐮刀不快啦。”

他是說自己沒力氣了。他在田埂上躺一會,又站起來神氣活現地看我割稻子,不時叫道:

“福貴,別踩著稻穗啦。”

旁邊田裡的人見了都笑,連隊長也笑了,隊長也和我一樣老了,他還在當隊長,他家人多,分到了五畝地,緊挨著我的地,隊長說:

“這小子真他孃的能說會道。”

我說:“是鳳霞不會說話欠的。”

這樣的日子苦是苦,累也是累,心裡可是高興,有了苦根,人活著就有勁頭。看著苦根一天一天大起來,我這個做外公的也一天比一天放心。到了傍晚,我們兩個人就坐在門檻上,看著太陽掉下去,田野上紅紅一片閃亮著,聽著村裡人吆喝的聲音,家裡養著的兩隻母雞在我們面前走來走去,苦根和我親熱,兩個人坐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看著兩隻母雞,我常想起我爹在世時說的話,便一遍一遍去對苦根說:

“這兩隻雞養大了變成鵝,鵝養大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