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事已成過去,在父母的記憶中逐漸淡忘。高三後我要考大學,母親最著急的事,就怕我落榜!父親是名教授,如果女兒考不上大學,那多麼沒面子!而且,如果考不上大學,將來要怎麼辦?一個高中畢業生,連工作的機會都沒有!母親在忙碌之餘,幾乎每天都要對我說一遍:
“你一定要拚出你全部的力量,以你的聰明才智,絕不可能考不上大學!萬一考不上,不是你一個人的失敗,是全家的失敗!你好自為之,千萬不要讓父母失望!”
我很憂愁,真的很憂愁。我不願父母失望,不要讓母親哭。可是,我對那即將來臨的大學聯考,怕得要死。怕得夜裡會做噩夢,夢到全世界的人都在對我恥笑!陳致平的女兒,居然考不上大學!這個時期的我,已經不止是孤獨、寂寞和無助,我還有很深很深的恐懼。我所熱愛的寫作已全部停擺,因為母親說那會妨礙我的功課。至於屠格涅夫和莎士比亞,我更是碰也不敢再碰。每天捧著我看不懂的課本,我的自卑和害怕融為一體,緊緊糾結著我的心。
十八歲!是花樣年華呀,擁有著青春的日子。我的十八歲,是如此暗淡無光。我消瘦、蒼白、食慾不振、精神恍惚。面對鏡子,我總覺得自己像個紙人,風吹一吹就會破碎。在學校裡,同學給了我一個綽號,叫我“林黛玉”,顧名思義,就知道我是何等憔悴。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國文老師,用他的憐愛和鼓勵,一下子闖入了我心深處。老師足足比我大了二十五歲,他結過婚,妻子已經去世。他孤身一人來到臺灣,當中學教員,已當了七年。他學問淵博,滿腹詩書,帶著中國書生的儒雅氣質。詩詞歌賦以至於書畫篆刻,他無一不會。說實話,我對他充滿了崇拜之情。這種崇拜,是很容易變質的。他對我,是充滿了憐惜之情,這種憐惜,也是很容易變質的。再加上,他也孤獨,我也孤獨,他正寂寞,我也寂寞。愛情一旦發生了,就不是年齡、身分、地位、道德……種種因素所能限制的。我帶著一份嶄新狂喜,體會到在這世間,我畢竟並不孤獨!老師已走過一大段人生,深知這段感情不可能有結果,卻迷失在我們彼此的吸引裡。他越要抗拒,越無法抗拒,越要理智,越無法理智。這段感情,夾帶著痛楚掙扎,一下子就像驚濤駭浪般,把我們兩個都深深淹沒。
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一定不對的!我知道這段感情如果給父母知道,我們一定是死路一條!我也想過,社會的輿論,人們的看法,學校的立場……我越想越怕。最怕的,還是這段感情,會給老師帶來傷害,於是,我幾度下決心的對老師說:“分手吧!就當我們從沒有遇到過!”
笨呀!已經相遇,怎能當成從沒相遇?已經相知,怎能當成從未相知?已經相愛,怎能當成從未相愛?分手失敗,兩人在苦海中載沉載浮。四十幾歲的老師,比十八歲的我更加驚慌失措。這份絕望的愛,像排山倒海的巨浪,捲進了我的生命。我無法抗拒,無力掙扎。愛情帶來的狂歡很快消退,剩下的就是煎熬和痛楚。我們兩個,費力的將這段感情,嚴嚴保密。但是,學校裡已經風風雨雨。老師誘惑女學生,罪名深重!女生愛慕男老師,不知羞恥!交相指責的聲浪,壓迫得我們難以抬頭。愛情,愛情應該是甜蜜的,怎麼我的愛情,這樣痛苦!到了這個地步,兩人痛下決心,再談分手。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我寫了一首歌,歌詞是這樣的:
“見也不容易,別也不容易,
相對兩無言,淚灑相思地。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聚散難預期,魂牽夢也系!“
這首歌所寫的,正是當時我們的寫照。
再分手,又失敗了。老師常喝醉,醉了,就用淚眼看著我說:“為什麼讓我們中間,差了二十年!”
喝得再醉一點,他就說:
“二十年有什麼了不起?當我八十歲時,沒有人會說我不該追求六十歲的你!”喝得更醉一點,他就笑了:
“我哪裡有四十歲?我根本沒有四十歲。會為你這個小女孩如此瘋瘋癲癲,我的心態停留在十八歲!智商只有八歲!”
喝酒不能解決問題。他好多天滴酒不沾,讓自己清清醒醒。然後,有一天,他抓著我的胳臂,用力搖撼著我,對我說了一番最懇切的話:“請你為了我,考上大學!這是你父母的期望,你一定不要讓他們失望。等你考上了大學,你會認識很多你同年齡同階層的男朋友,你一個個看過去,一個個接觸,當大學四年後,你如果沒有變心,我還在這兒等你!如果你變心了,那證明我們的感情,根本經不起考驗!我覺得,我們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