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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的話醍醐灌頂般清滌了武媚孃的心,從此她好學奮進,色與才兼而事之,不久重獲太宗青睞,也因此遇上了她一生的契機——李治。她由此和太子李治結下情緣,在太宗死後又被李治迎進宮中,先封昭儀,再做皇后,最終成為一代女皇。
然而,同樣身為皇后的陳阿嬌就無這等好運。她雖是長公主之女,又貴為皇后,母親有擁立之功,自己和劉徹有青梅竹馬之好,卻無一個賢人提點她“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的道理。致使千百年後李白為紅顏嗟嘆:“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她不懂得,今人也有許多不懂得。女子總以為男人眷戀深愛可以依靠長久,卻不知全無思想的攀附,易使男人累也使男人倦,芙蓉花和斷根草、紅顏與白髮之間,原不過一牆之隔。
李白說:“妒深情卻疏。”他是對的,無端的懷疑和猜忌最是傷人,它會讓人對愛喪失慾望。不過李白亦是男人,他這樣說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審視愛情。人無法強大到徹底超越生活的時代,李白也一樣,單看詩的題目《妾薄命》,就知道他也認為被男人拋棄的女人是薄命的。
我讀古書,尤其發現中國人的圓滑可愛,一句話一個字有幾層意思,有無限收縮伸展的
空間,顛來倒去,卻都是很有道理。比如“寬”,比如“仁”。寬仁之道煌煌,不單適之於男子,亦適之於女子。
古人要求男子賢德女子賢良。男人嘆息著“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不遺餘力地剝奪女人受教育的機會,一邊要求女人才色出眾,一邊又要按照男人們所打造的模型來規範她。至於這當中的悖論,多半是無須掛慮的。
男人要女人賢良淑德,女人的妒是萬萬要不得的。最好個個像西門慶家的吳月娘,睜著眼睛看老公走馬燈似的娶小老婆,卻能和眾家妹妹笑臉相迎,還要一心為夫君延續香火拜求子息才好。這尚是一個小小的地主正室夫人的要求和涵養。至於一國之母的涵養,可想而知,就更要廣大深重了,所謂“四海歸心,天下相容”,小小的女人心生生撐得比奔騰N+1代處理器還要有相容性。
在愛情裡,阿嬌是單純無辜的。她堅持的不過是她的老公只能愛她一個人。可惜,她的命她自幼的際遇害了她。她生來是萬人之上,不需要避讓,更談不上寬容。若她是招贅駙馬,像太平公主和武攸嗣那樣,女高男低,沒什麼好說的;偏她嫁的又是皇帝,還是個心性才智出類拔萃的皇帝。她的驕矜,讓她對皇帝夫君也總是理所當然地硬碰硬。劉徹無疑是個“愛情多元論”者,偏偏他又是皇帝,天下女子盡在其彀中。和他的文韜武略,豐功偉績一樣,他的好色同樣不落人後,撂在皇帝堆裡都名列前茅。
阿嬌的愛情卻太持久,太絕對。她的愛太尖銳,漸漸扎得他疼,成了肉中刺。當少年情懷不再,愛意已逝,他羽翼豐滿,無須她母親的幫助時,她的無才又善妒,看上去更是礙眼。廢了她,也是了卻一樁心事。
只能怪她覺醒得太早,方式又太激烈,是她那個時代,她那個身份不該有的激烈。在那個時代,她太倔強地握住一個早該破碎的夢。當現實逼到面前的時候兀自不覺悟,不能相信他為自己築的金屋,有一日也變得門庭冷落,乏人問津。
不懂得放手,亦看不開。死死地抓住,直到手裡的東西死去。她不曉得,即使是千年以後的現代女子也會面臨和她一樣的痛苦——男人一旦變心了,依舊是“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
在愛情裡“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的,又何止是她和劉徹?
在愛裡,我們沒有人被饒恕。人性的惡、貪和善並存,亦如金石,雖歷經千年不變。只不過現在有法律可以憑藉。男與女,彷彿站在一座天平的兩端,看上去平等自然,其實法律之於人也只是所羅門王對魔鬼的封印,只能禁錮而不能殺伐。法律所禁錮的東西,從來不曾真正被磨滅。
有首《如意娘》詩:“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據傳是武媚娘在感業寺為尼時所作,因為當中的纏綿哀怨之意,不像是日後回宮受寵,步步上青雲的武媚孃的口吻。詩以寄情,她後來,沒了那份悱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