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淚溼青衫的真實寫照。因此無論情感還是結構都自然流暢,到了渾然天成的地步。詞情悽惋哀怨,更如人世山光水影一樣深長。唐詩裡有“淚溼羅巾夢不成”的女子哀怨,落到現實來容若卻是淚溼青衫夢不成了。
康熙十六年(1677)五月中,盧氏生下容若次子富爾敦。因產後受風引起併發症,纏綿病榻,半個多月之後撒手人寰,香消玉隕,年僅二十二歲。
這一逝如同驚雷,讓容若從往事中驚起。與盧氏生活的點滴都鮮明起來。在他的記憶深處中星光閃耀。從她作女紅開始,想到她生前膽小怯弱,不敢獨自待在空房之內。他想起妻子的賢惠,溫柔體諒。種種可敬可憐之處。而在之前,也溫柔也憐動,卻不會為她惶惑,因為她已是自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妻啊,好象是栽定了庭院的樹,不會輕易移動。兩個人都還年輕啊,一個二十三,一個二十二,好象站在路口,看見前面路徑深長,可以一路攜手長行不會想到,拐彎之處就是斷崖。
人多數是這樣的,生性奢侈,以為眼前的人就一定不會離開,指間光陰一定漫長,知道有天意,生死大限規律使然。然而事不臨頭,又無懼這些規律。若有懼怕,人又會說,你的人生不夠堅定,不夠樂觀。人行在當中,的確艱難。
寫悼亡很有名的賀鑄在痛失愛妻趙夫人後,硬生生地把個《鷓鴣天》改成了《半死桐》。容若在失去盧氏以後亦創出了新詞牌《青衫溼遍》,真情付諸詞章,都是筆花四照,催人淚下的經典之作。我卻發現我自己,無力為外公做任何事,甚至只是用自己掙的錢,買菜,做一頓飯給他吃也是不能了。
外公死時,我尚未獨立未出來做事。念及,他為我一定掛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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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溼 悼亡
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從教分付,綠窗紅淚,早雁初鶯。
當時領略,而今斷送,總負多情。忽疑君到,漆燈風颭,痴數春星。
【疑君到】
明朝的薄少君女士,悼念亡夫的詩作多達百首——數量也許是同類題目的冠軍——同樣是以“悼亡”為題。對於古代婦女來說,留給她們寄託感情的空間並不寬敞,失去一位好丈夫,有時也竟等同於失去了生活的意義,這種悲慟可想而知。如果她們有條件作詩,多半要嘔心瀝血。薄少君在她丈夫去世一年間寫下百首悼亡詩後,週年祭日當天“慟而絕”。相比之下,男人的選擇餘地要大得多,即使不甚薄倖,喝喝花酒也是能夠理解的,所以傷心的程度應該打折。讀他們的悼亡詩時最好留個心眼,如果他們說“伴客銷愁長日飲,偶然乘興便醺醺”,那就不妨打聽一下,詩人喪偶前是否滴酒不沾;如果他們說“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那你也要想想,一對夫妻能有幾隻眼睛。我們當然不能說,越煽情就是越虛情。這和談戀愛是差不多的道理,如同甜言蜜語不能當真一樣,痛心疾首也未必作得算數。
然而容若真是例外中的例外,他的悼亡詞沒有一絲輕薄賣弄,甚至沒有“誰復挑燈夜補衣”的感慨,因為老婆畢竟不是女僕,憑什麼到最後留在記憶裡的,只是做家務的形象?那還不如懷念保姆。感謝明珠先生的無私奉獻。豐裕的物質基礎之上,沒有塵世的干擾,沒有俗務的繁瑣,容若和盧氏二人在幾近完美的家庭環境之中,體驗經歷著一種純粹的,更接近其本質意義的愛情。因此容若的詞始終給人一種徹頭徹尾的真心實意。一種自桃花源中流露出來的甘香甜美。
從“忽疑君到”四字隱約可猜出,這首詞作於盧氏故後不久。容若心理尚不能完全接受這打擊,才會出現幻覺。詞中所抒發的仍是對亡妻深切懷念的痴情。上闋起句便痛陳自己的心情:自愛妻亡故後,無限傷心無人傾訴,悽清孤苦,用語直涼已極。下闋起句即陷入自悔當中,懊悔自己辜負了妻子往日深情。值得注意的是全詞結穴處宕起一筆 “忽疑君到”。這一句用虛擬之景收筆,虛中有實。筆法虛,情卻不虛。狀態和子夜歌裡“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聞歡喚聲,虛應空中諾。”很像。此種情形正是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思念太深時,才可能出現的幻覺。容若的悽苦自悔如雪上紅梅,斑斑可見。
“忽疑君到”這一句詞家紛紛贊好,也著名。因與盧仝《有所思》:“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賀鑄《小梅花》:“一夜梅花忽開疑是君。”;周邦彥《過秦淮》:“誰信無聊為伊,才減江淹,情傷荀倩,但明河影下,還看稀星數點”等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也正因為著名,它不免就烙下個技巧性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