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終而哀思無限;又恨人天懸隔,相見無由,值此亡婦忌日,這種愁恨更有增無已。人生常恨如水,唐李之儀《卜運算元》裡就問“幾時此水休?此恨何時已。”那尚是在“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情況下,雖然生離,有長江水維繫,到底還有見面的可能,心有慰藉。而死別,是遽然斷裂的山崖,罅隙巨大,回身無路。
據1977年出土的《皇清納臘(蘭)盧氏墓誌銘》:“盧氏年十八婦……康熙十六年(1677)五月卒,春秋二十有一,生一子海亮。容若詞中有“三載悠悠魂夢杳”之語,故知此詞寫於康熙十九年(1680)農曆五月五月三十日。
盧氏卒於農歷五月五月三十日。此時已是夏天,爭奇鬥豔的百花已大都凋謝,故稱“葬花天氣”。容若不謂“落花”,而稱“葬花”,“葬”與“落”平仄相同,自非韻律所限。是因人死方謂“葬”,用“葬”字則更切合盧氏之死。容若更憐亡妻之死如花零落。
妻死整整三年,彷彿大夢一場,但果真是夢也早該醒了。被噩耗震驚之人,常會在痛心疾首之餘,對現實產生某種懷疑,希望自己是在夢境中。夢中的情景無論多麼令人不快,夢醒則煙消雲散。可是那有一夢三年的呢?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年年盧氏生日,忌日,容若都心哀痛如刀剮。世間有擊缶而歌的超然,就必然有終身不忘的耿切。
容若他始終學不會忘記,記得亦是有緣。
盧氏離世後,容若陡覺人間無味。詞風遽變,由清麗婉約轉向哀感頑豔,悽婉纏綿。尤其是悼亡詞,直白凜切,純以血淚織成。杜鵑啼血之哀。
讀這詞,一字一句間似乎有深深的淚泉,低望不可測。忽然之間有落淚的衝動,捺住了,心酸地笑出來,有一個男人如此牽念,那麼緣慳薄命的遺憾都可以在他的思念和眼淚中煙消雲散了。死亡也不是可怖的事。
金縷曲(9)
死亡,這人世最大的障礙和恐懼。它不僅沒有分開我們,反而拉近了我們的距離。本來,我是居於我的軀殼之內,我再與你近,也是隔了我的身體同你說話。可是,死亡化去了我的形跡,我們之間的再沒有任何阻隔,我也再不用恐懼時間,我不會老去,不會病痛,已經消失就不會再消失。在你的記憶,你的身體內我如花飛旋,一年一年地輪迴再生。
他生他世裡,我仍在初見的地方靜候你。
我明白。即使要續娶。也不損你深情。感情和婚姻本不可一概而論。
txt小說上傳分享
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故園聲】
《長相思》,取《古詩…孟冬寒氣至》中“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的詩意為名。初為唐教坊曲名,後用為詞牌,又名《雙紅豆》、《憶多嬌》等。六朝以來詩人多以長相思發端,現存詞大多寫思婦之怨,而一貫風花雪月的納蘭容若居然用這麼短捍的一小令描摹透了邊塞風光,既寫出將士們磊落的男兒風,又極精道地點出自己的故園之思,也算是個異數。
康熙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康熙帝平定雲南,出關東巡,告奉天祖陵,時年二十七歲的容若扈從出關。此詞作於出山海關之時。身為滿洲貴胄的容若,有感於塞上苦寒,三月天氣仍是風雪悽迷。年輕的男子在營中臥聽風雪吼叫,悠然動了思鄉之念,寫下了這首蕭壯的《長相思》
一路上登山涉水,山山水水,行行重行行,往榆關那邊行進。夜深宿營,只見無數座行帳中都亮著燈火。 捱過了一更又一更,風雪一陣又一陣在耳邊呼嘯,吵得人鄉心碎亂。鄉夢難圓,在我的故園,幾曾有聒耳的風雪聲?”
引得容若夜不能寐的“故園聲”是什麼呢?不是塞上風雪酷寒,而是家中的高床軟枕,妻子僕人的殷切伺候,知己好友的理解關切,這種種世俗的溫暖是他畢生渴求並賴以為生的。他心心念念想脫離,其實骨子早已離不開那種安逸。就如我們有時想避開喧囂都市,去某些偏遠寧靜的小城,其實不能適應那樣艱澀的環境,因早已經習慣躺在家裡用溫水和浴鹽泡澡,每週做頭髮護理,面板保養。裝模作樣自我放逐,卻對城市心存無限眷戀,內心已經無法逃脫物質掌控。似兜了個大圈,又重新回到原點。
此詞撇開王國維“夜深千帳燈”的好處不談,“故園”二字也頗值得玩味,容若扈從康熙出關去東北祭祖。他是滿州人,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