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是有福之人,你也是有福之人。”
走在林蔭中,曬不到午後的大太陽,又聽著這清亮的童聲,朱瞻基原本大壞的心緒漸漸有些緩和了下來,但仍是忍不住脫口說了這麼一句。落後一步的張越聽見這感慨,猶豫了一下就開口說道:“天下福不過天子。”
“福不過天子?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朱瞻基忍不住冷哼了一聲,繼而就停住了步子,“你可知道,今天朕在北鎮撫司公堂上被人公然斥為昏庸頑劣?你可知道。朕只是說了一句御史好名,結果就被搶白了一大通!你可知道,有人給了朕一份揭蓋子的絕妙好文,一網打盡四品以上官員的斑斑劣跡?朕就不信,當初祖父在時,他們也敢這般!”
這其中的兩樁張越都有猜測,但最後一樁卻讓張越大吃一驚。見朱瞻基這突然冒出來的火氣把幾個小傢伙嚇得不輕,他連忙揮揮手讓他們站遠些,隨即低聲問道:“皇上所說的絕妙好文是……”
“那東西朕撂給蹇義了,至於原檔錦衣衛應當存了,朕不耐煩帶著,一看就覺得火冒三丈……那會兒覺得痛快,但現在想想,他們看到那個,指不定要炸鍋了。王節誤朕!”
儘管朱瞻基惱怒之下說話有些沒頭緒,但張越還是很快就聽明白了,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錦衣衛雖直轄東廠,但東廠只向皇帝直奏,所以錦衣衛便代表著皇帝。王節這麼把東西一送,朱瞻基在盛怒之下乾脆把東西撂了出來,如此一來,恐怕誰都會認為是皇帝讓錦衣衛在清查這些。洪武年間的大獄百官還未忘記,如今這大風浪一起,就不知道如何平息了。
“既然如此,王節此人怕是不能用了。”
“朕已經吩咐王瑾前去東廠,讓陸豐派人死死盯著他!”朱瞻基只覺得心頭苦處對誰都不能說,這下子全倒出來,倒覺得鬆快了不少,但仍是忍不住一掌拍在了一旁的樹上,“英國公早年子嗣艱難,如今也已經有了兩女一子。你比朕年輕,現在已經有兩子一女,妾室又有了喜兆,可朕比你年長,後宮嬪御遠比你多,現如今就只有一個皇長子和一位皇女。冊立太子安國本,這種事情也會遭人反對。這就叫識大體?”
“朕自從即位以來,事無鉅細皆是信賴他們,但並不是說他們就能夠事事插手,事事憑藉他們的道理逼朕就範!朕設立了內書堂,是因為想要那些能夠陪朕讀書論詩,卻不會指手畫腳彰顯他們能耐的人!朕外派宦官監軍鎮守,是因為祖制勳貴不得預大政,但朕不能全信那些嘴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的大臣!他們口口聲聲祖制,不就是想著獨霸……”
“皇上!”
儘管朱瞻基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但張越的卻越來越心驚肉跳,到最後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直到朱瞻基的聲音一下子戛然而止,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有些話聽著不要緊,但有些話入耳卻是要命的。他很清楚朱瞻基看慣了朱棣那樣的天子,對於文官把持朝堂的現象必定是不以為然。否則,儘管宦官從永樂年間就開始抬頭,但若不是內書堂,日後也不至於掌管批紅大權走上前臺。誰能想到,皇帝心中積憤已深?
“皇上,若是爹爹知道皇上來花園卻生氣了,必然要責罰我們侍奉不周。”
聽到這個清亮的聲音,不論是此時已經按捺下怒氣的朱瞻基,還是正在心中飛速思量的張越,都忍不住循聲望去,卻見天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兩人中間,正仰頭望著那位至尊天子。這會兒,天賜像模像樣地躬身一揖,隨即才直起腰來。
張越被他這一本正經的語調說得一愣,旋即心中一動,徐步上前笑道:“皇上剛剛不過想了些煩心事,你既然說讓皇上不要生氣,可有什麼法子讓皇上消火?”
一旁的張菁早聽人說過天子一怒是多可怕,剛剛看到朱瞻基那臉色鐵青低吼暴怒的樣子,心裡想起戲文上皇帝們專愛砍腦袋的那一幕幕,頓時有些替貿然開口的天賜緊張。聽張越上來岔開了話題,她頓時眼珠子一轉,旋即搶在前頭說:“前頭就是家裡射箭用的直道,不如讓天賜為皇上表演射藝?別看天賜年紀小,箭術卻十分了得呢!”
朱瞻基原以為張越要訓斥幾個小孩子,正要嗔他多事,可沒想到他忽然問了這麼一句,於是暗覺有趣,索性負手而立,想聽聽小傢伙能說些什麼。待到一旁的張菁突然發話,他又看見天賜的臉上露出了不加遮掩的躍躍欲試,他頓時生出了十分興趣。
他對於射獵的興趣絕不遜色於琴棋書畫,當了皇帝的這些年,對於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時時練習箭術,他還一直心存惋惜。
“好,朕便看看,你的箭術有多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