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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你們正確’。”一邊說著,他就用皮鞋作出盛氣凌人式的那麼一踢,好像前衛藝術家真踢過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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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藝術家肖像——坦希(3)

他又常用鄙夷的語氣提到“主流”。我說,你自己就在主流的名單上,他立刻答道,不,不,我寧可不是。

他會聳肩笑著告訴我某篇嘲罵他的文章。最近一例,是登在《村聲》(紐約一份文藝人的大報)藝術版某位老權威寫的文章。馬克像通報喜事似的打來電話:“你看,我告訴過你,他們從來不喜歡我。”

“他們從來不喜歡我。”這是馬克常說的一句話。

“他們”是誰?

馬克總是站在非主流的立場,主流,彷彿是他熟悉的冤家。對非西方的藝術,他懷抱尊重,有一回他怯生生向我詢問中國宋代山水畫的空間問題,好像我一定比他更懂似的。我只能告訴他,宋代的中文還沒有“空間”這個詞。他曾拉我去參加蘇聯藝術家的聚會,像大學旁聽生那樣專心傾聽。那年惠特尼美術館雙年展被《紐約時報》出以惡評,馬克看過參展晚輩的大量裝置作品後說,是的,太多噪音,可是《紐約時報》的老爺們最好停在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的昔日光榮之中,穩操文化權力。孩子們是該玩自己的遊戲:活力,最要緊的是活力!

1994年初,我帶幾位北京來的青年同行去看他。忽然他決定把我們的畫掛到他家裡(為此他特意清出一大間空房)。他買了好酒和食品,叫來好幾十號人,包括他自己畫廊的老闆(長得像個出色的性格演員),他的長期的評論者(一位哥倫比亞大學的哲學教授)。那天積雪盈尺,馬克從早到晚坐立不安,比他自己的畫展還興奮。“你的朋友會在乎在我家裡掛他們的畫嗎?”他兩次擔心地問我。我常覺得西方人是太認真了:馬克甚至花錢僱了他的朋友來負責掛畫,一位專職的,為勞申伯格和沃霍爾之流設計展覽牆面的大高個子,80年代曾隨勞申伯格到過北京和拉薩。

他並非刻意幫我們,他只是要這麼做。幾天後我去取畫,他叼著雪茄同我坐在廚房裡抽菸,好像有點傷感的意思。像弗萊德一樣,他說,畫總得掛出來。“主流!”他又露出鄙夷的神色,“主流的意思就是哪些東西可以展覽,哪些卻不允許。”我笑。他不看著我,繼續說:“好玩嗎?不,這就是所謂‘政治上正確’,這就是他們的政治遊戲,一點都不好玩。”

我覺得不好玩的倒是他居然小心地提出幫我找找畫廊:不知是倔呢還是懶,也許既懶又倔,大約八年期間我沒有尋找畫廊,只管自己畫。馬克看出來了,幾次話頭轉到這層意思,緩緩地說:“我明白你,然而東西總得拿出去,讓他們看看,想一想。”(又是“他們”!)要說畫廊的路數,他自然比我熟悉得多,可是朋友如馬克,我只願與他一味清談,不涉俗務。好哥們兒也有彼此不自在的時候,我嘴上應著,竟是總沒給他回電話,

這樣的竟有小半年,到底是馬克來電話了。笨拙的自嘲的口吻:對不起,好嗎?我總是不太同人聯絡,真糟糕。

是我糟糕,該我說對不起,但我沒說。約他過來坐,他來了,卻忘記帶上我畫室的新門號和電話號碼,徒然在大樓裡轉,最後只得回家給我掛電話,又一再地說對不起,隔天他過來,照例提幾罐啤酒,洋人灌啤酒好比飲水一樣。

久已耳聞西方不斷出現質疑西方文化中心、文化霸權的聲音。在美國,我也目睹西方人組辦的非西方、非白人的藝術活動越來越多,越來越煞有介事。但我對這類熱鬧卻每每不知作何感觸:不鬧也罷,鬧了,反而看見那個“中心”,聞到那股子“霸權”的味道。大概那就是馬克的所謂“政治遊戲”吧。不過以我的日常的感受,此間藝術家的往來,心態比我們是要開闊無礙,亦且自然得多,真無所謂種族、國籍的概念——讓·雷諾阿,法國大導演,那位印象派老雷諾阿的兒子,曾在自傳最後一節“別了,民族國家的觀念”裡,自稱是一位無國籍的“電影公民”。他說:一位法國農民與一位法國金融家“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兩個法國人之間“沒什麼可談”,假如同一位中國農民相會,則會有“很多話相互訴說”。真有兩位法國與中國的農民“把酒話桑麻”的景象麼?雷諾阿講的其實是他移居好萊塢之後同美國導演其樂融融的情形,這與我和馬克的相往來,彼此聽懂三五分,卻十分了解契合的樣子倒是相彷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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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藝術家肖像——坦希(4)

譬如馬克、奧爾徑自與我交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