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連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力壓下胸前的鬱悶,從胸臆裡擠出這個字來。
“皇上,開封府可真是別出心裁啊,尋到一個沒有味覺的廚子來服侍皇上,老臣實在是萬分佩服包大人的膽色。”龐太師的風涼話又吹了過來。
這話裡暗帶了刺,一字一句如同寒刃,剜進連翹的心裡。
——她雖然能坦承這個缺陷,但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拿來做文章,任憑是誰也不會高興的吧。
“啟奏皇上,微臣有話要說。”包拯望了龐太師一眼,出席啟奏。
“你說。”仁宗頷首。
“臣斗膽請問,不知皇上對席中菜餚可還稱心?”
仁宗卻也不是那等睜眼說瞎話的人,便點了點頭。
包拯俯首奏道:“天子重人才,從不計較出身或以貌取人。皇上既有如此胸懷,那連大廚有無味覺又有何妨?微臣等絕無慢待聖駕之意,還請皇上明鑑。”
仁宗被包拯的一席話說得甚是舒暢,仔細一想,既然都是有能力的人,本不應如此計較才是。況且人家還是個姑娘家,想來已被這頓御宴折騰得夠嗆。自己又對她做的食物十分欣賞,賞賜之流的倒還罷了,卻也不應該將人家的缺陷拿出來公佈於眾。
他對無味覺都能做出佳餚來一舉其實存著幾分讚賞,不過一個如此出色的廚師竟然失去了最重要的味覺,仁宗反替連翹覺得十分可惜了。
“太師,你所言過了。”他轉頭,話裡倒有幾分怪責龐太師了。
“老臣知罪。”龐太師答道,雖說知罪,卻還擺著個面癱臉。雖然皇上沒有多說什麼,其他人卻不知會怎麼看她,外頭的人並不知情,各種或好或壞的流言明日便會傳遍汴梁。
管他呢,你上次在花朝會上使我難堪,還不許我禮尚往來一次?
“好了,那個……再賞連大廚,下去罷。”仁宗被這樣一鬧,興致頓時減了許多,打算再喝個幾盅就回宮去。
劉公公將第三盤金銀遞給連翹。
她緊緊地抿著嘴唇,步子沉慢地離了大廳,彷彿手中那盤金銀珠寶有千斤之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外頭月色正好,連翹抬起頭來望天,努力不使眼裡的東西流出來。
“哎,原來是你呀?我還在想怎麼會這麼眼熟……”一個華衣公子從花廳那邊晃悠著過來,順手掂過盤裡的一錠銀子上下拋著,又湊到連翹的另一邊去,問:“受委屈了?都怪那老頭和二姐,若我早知道是你……”
連翹心裡正鬱悶著,哪裡有心思去瞧他是誰?也不管龐昱的話有沒說完,只懶得理他,一言不發地扭頭往廚房那邊去了。
廚房外的宦官們早已撤走。錢叔他們見連翹回來,又捧著一大盤子的金銀,看來皇上很是欣賞他們的手藝,個個都舒了口氣喜上眉梢。
“你們休息去罷,廚房的東西待我來收拾就好。”連翹放下那盤金銀,一邊揉著太陽穴勉強笑道,“這些大家都拿去分了。”
錢叔察覺到她的眼睛似乎紅紅的,關心地問:“你沒事兒罷?”
連翹搖頭:“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李四兜了一兜的金銀錠子過來道:“我來幫你?”
“不用了。”連翹擺了擺手,“我待會下個面吃,然後再收拾……你們快去歇息著罷。”
眾人見她堅持,也就不說什麼了。他們忙了一天已是累得夠嗆,各自拿了賞賜的份子便回房睡去。
不多時,只聽得外頭一陣響動,估計龍駕已經回宮。
連翹將端盤碗進來的人全都打發走後,便自個打了盆水,撩起布條將碗筷慢慢地洗刷著。
這些功夫都是她做慣了的,不到半個時辰便全都洗完。連翹站起身來又打了一盆淨水,將布條打溼之後,從灶臺、木臺子、碗櫥、甚至地板,細緻地一點點洗擦過去。
她一言不發,手下使勁地忙碌著。直到整個廚房變得幾乎光潔如新,沒有何處可以再擦,她才將布條往盆裡一扔,拽過一個小板凳軟軟地坐了下來。
偌大的廚房裡頭,燭火忽明忽暗。
連翹愣愣地望著盆中渾濁的水,只見水裡突然盪出了一個小小的漣漪。
啪嗒啪嗒兩聲,又有兩個漣漪悄悄地盪開。
連翹感覺嘴角旁邊溼溼的,用舌頭一舔——淡然無味。
她扁了扁嘴,可能這後半輩子連自己淚水的味道,都嘗不到了吧。
她正在出神胡思亂想間,忽然肚子“咕”地輕鳴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