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太晚了!”她大聲說,擺著手,就像一個忍受痛苦的人再也無法忍受了,覺得一分鐘似乎就是一個小時。“不要走到我的跟前來,安琪爾!不——你不能走過來。你走開吧。”
“不過,我親愛的妻子,是不是因為我病成了這個樣子的緣故你才不愛我了?你可不是一個反覆無常的人——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我的父母現在都歡迎你了!”
“是的——啊,是的,是的!不過我說過,我說的是太晚了。”
苔絲的感覺似乎像是一個在夢中逃難的人,只想逃走,卻又無法逃走。“難道你還不知道一切嗎?你還不知道嗎?如果你不知道,你又是怎樣找到這兒來的?”
“我到處打聽,才知道你在這兒。”
“我等你等了又等。”她繼續說,說話的時候又突然恢復了從前的悽婉音調。“但是你沒有回來啊!我給你寫信,你還是不回來!他也不斷地跟我說,你再也不會回來了,說我是一個傻女人。他對我很好,對我的母親也好,在我的父親死後他對我家裡所有的人都好。他——”
“我不懂你說的話。”
“他又騙得我跟了他呀。”
克萊爾猛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話的意思,就像得了瘟疫一樣癱瘓下來,目光也低垂下去,落在了她的一雙手上,那雙手過去是玫瑰色的,現在變白了,更加嬌嫩了。
她繼續說——
“他在樓上,我現在恨死他了,因為他騙了我——說你不會回來了,可是你卻回來了!這身衣服也是他要我穿上的:他要怎麼樣,我都不在乎了!不過,安琪爾,請你走開吧,再也不要到這兒來了,好不好?”
他們兩個人呆呆地站著,張惶失措,兩雙眼睛含著悲傷,讓人看了難過。兩個人都似乎在乞求什麼,好讓自己躲藏起來,逃避開現實。
“啊——都是我的錯!”克萊爾說。
但是他說不下去了。那個時候,說與不說,都一樣表達不出自己的思想。不過他還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一件事情,儘管他這種意識當時不太清楚,後來他才想明白。那種意識就是,苔絲在精神上已經不承認站在他面前的肉體是她自己的了——她的肉體像河流裡的一具死屍,她讓它隨波逐流,正在朝脫離了她的生命意志的方向漂去。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苔絲已經走了。他全神貫注地站了一會兒,他的臉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憔悴;又過了一兩分鐘,他走到了街上,連自己也不知道在向什麼地方走去。
第五十六章
布魯克斯太太,這個蒼鷺的房主和主婦,全部豪華傢俱的主人,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管閒事的人。這個可憐的女人,長期以來一直把自己束縛在賺錢或賠錢這些數字魔鬼的身上,以至於被物質化了,除了怎樣從她的房客口袋裡掏出錢來而外,對其它的事情已經沒有多大興趣了。儘管如此,安琪爾·克萊爾對她的兩個闊綽的房客德貝維爾先生和夫人——她是這樣認為的——的拜訪,從時間上和態度上看都很不尋常,這就引發了她的女人的好奇心,本來她一直抑制著這種女人的好奇心,因為她認為這種好奇心除了對出租業務發揮作用而外,是沒有用處的。
苔絲是站在門口和她的丈夫說話的,沒有走到飯廳裡去,布魯克斯太太站在她自己的起居室裡,起居室的門半開著,因此她能夠聽見兩個悲傷靈魂之間談話的一句半句——也不知道那場談話是不是可以稱作談話。她聽見苔絲從樓梯上回到了樓上,也聽見克萊爾起身出了門,聽見他出門時把前門關上了。接著,她聽見樓上的房門關了,知道那是苔絲走進了自己的房問。因為這個年輕的夫人還沒有完全把衣服穿好,因此布魯克斯太太知道,苔絲一時半刻不會下樓。
因此她輕輕地走到樓上,站在前面那個房間的門口,前面的房間是作客廳用的,在它的後面按通常的方法安置了折門,和另外一個房間(這個房間是作臥室用的)連線在一起。布魯克斯太太最好的套間就在樓上,現在被德貝維爾接禮拜租住。現在後屋靜悄悄的,不過前屋有聲音傳來。
她最初能夠分辨出來的只是一個音節,用一種低聲呻吟的調子不斷重複著,彷彿是綁在伊克西翁火輪①上的靈魂發出的聲音——
①伊克西翁火輪(Ixionian wheel),希臘神話中說,拉庇泰人的國王伊克西翁,自稱曾與天后赫拉私通,因此被罰下地獄受苦,被綁在一個火輪上永轉不停。
“哦——哦——哦!”
接著停了一會兒,然後又聽到一聲沉重的嘆息,跟著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