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輕輕一晃,令狐沖立刻收緊握著我的手。自他手上傳來的微暖,令我漸漸恢復了冷靜。原來此地的石刻,竟是那魔教十長老所留。料想當年交鋒之時,五嶽前輩並未能殺敵,而不過是僅僅將他們引入此地,以青石困住洞口。甚麼同歸於盡,化為廢墟,連同那後山群英之墓,怕又均然一片是掩飾之言,自欺欺人。
只是此地滿是殘斷兵刃,料得被困之人不僅有那十長老,更是有不少正道中人。令五嶽中的前輩出此下策,那時候正道情況的危急可想而知,只恐怕是存亡傾覆,便在旦夕了。
我喃喃問道:“此地的先輩遺骨,你可已然妥善處置?”
他道:“在我破開擋著這邊的青石後,便均數收殮起來,一同合葬在了外頭。”
我心下忍不住低低一嘆息,昔日魔教正道間勢不兩立,帶來的江湖紛爭,恩仇相報何其慘烈。在百年後,竟仍就化為枯骨黃土,連埋骨之地亦不過草草了事。
“我這十幾日中挖掘此側青石,不過幾尺,便得了這條路。當年那十長老已然將要挖穿,卻竟……”他輕輕一嘆,沒有說下去。我再瞧向那一句“均數破之”,竟確繚繞著蒼涼悲愴,一片茫茫恨意。料得這十人平素縱橫江湖,卻最後困於一地,至死不冥。無怪他十人留下這滿壁石刻,嘲弄我五嶽後人!其桀驁不屈之心志,狠辣詭譎之用心,窮極思慮之高智,亦是可見分明瞭。
令狐沖復又開口道:“師父,你近來憂心之事,有了這些,是不是可相助?”
我霍然一驚,心下大震,他竟是知曉的。我五嶽劍派間鬥爭至此,與左冷禪便是彼此不死不休之局了。有這滿壁石刻倚仗,他嵩山派的劍法固然不足為慮,連我其餘四派的失傳絕技亦可復而得之,而若是心有他圖,怕是更可憑此等秘籍寶藏稱雄武林。但我偏過頭靜靜看他,卻見火光下,他目中澄澈分明,堅定而平靜。
我心底一暖,那雙褐色清亮的眸子裡頭倒映的,竟滿滿的只我一人。
我答道:“是。”我心底忍不住泛起複雜異常的情緒,既是驕傲,又是慨嘆,他果然很好。這石刻的價值,我二人自都知曉分明,卻竟一般無二得選擇了淡泊。天底下多少英豪俠客,終逃不過名利權力的侵蝕,汙穢了武道的本心,墮入那永無止境的“一統江湖”的黑暗淵藪中,迷失了心智。他這般年輕,生出宏圖之志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卻能夠排除利慾之誘。只此一點,便勝過了古往今來的無數人。
我又加了一句:“很好。”
他微微垂眼,頰邊卻悄悄浮現了一絲暈染,一綹墨髮垂落在側,說不出得好看,令我心頭微微一緊,立刻轉過眼去。只是偏頭卻又見到滿壁的劍招石刻,上頭記載的無數劍法便下意識在我心中流轉回旋。反覆推演,卻竟如石刻所呈,一一破綻顯露,不容存下分毫僥倖。青巖上的刻痕仿若無聲的嘲弄,又彷彿無盡的殺伐,洶湧奔騰而來。火光下相依的我二人竟彷彿身處一葉扁舟,四周是狂風暴雨,波濤洶湧,稍一不慎便粉身糜骨。
我忽覺得,甚麼劍道極境,甚麼絕世技法,俱都無望極了。
劍洞內太過壓抑,令人不能久處。但卻也因這處的珍貴記載,方才使令我五嶽的不少失傳的絕世劍法,重見天日。我心下決議,回去後便避開左冷禪,暗中分頭邀請莫大、定閒師太與天門道長來此地,觀摩此處石刻。而究竟該如何與左冷禪抗爭,亦是時候相商了。
只是方才走到洞口,便恰見天色暗沉下來,一道雷鳴閃過,雨便淅淅瀝瀝得落了下來。沙沙啞啞的水珠擊打樹葉之聲傳入耳中,視線所及佈滿了暗下來的山野。天穹下,彷彿全然是水的世界,望去一片迷濛。水色攪混了清晰的顏□□限,覆去了一切的細碎雜音,只留下空中迴盪的最純粹的天籟之樂。
我見此狀,不由腳步一頓,大雨滂沱,一時間卻難以踏上回程。
令狐沖道:“師父,我們在此等候會兒。夏雨來得快,去的也快。”
我點了點頭,在洞口的青石上坐了下來。令狐沖走近坐在我身畔,一隻手自後慢慢繞緊了我的腰,我微微一頓,默默得放鬆下身子,順著他的力道偏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我閉上眼,任由他的氣息漸漸充斥在我的周身。
令狐沖低聲道:“師父,你昔日對我說過,劍道永無止境,是不是?”
我心頭的那絲悵惘與脆弱,忽然漸漸寧靜下來,化作一種柔軟的情緒。我察覺到他輕輕吻了吻我的髮絲,另一隻手握住了我的左手。我任由他輕柔得摩挲著我的手指,忽然覺得此一刻的無言,便抵過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