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無表情,只冷冰冰得瞧著我二人。
我此刻空手無劍,卻只閉了閉眼,復又睜開眼立在原地,瞧著他,平靜得等待著他的決議。
六師叔終究還是沒有對我當真下手,只反手收起劍,卻森然道:“哼!我來不及管你此事,我且問你,你是不是見過那姓陳的了!”
我袖中握拳的手一鬆,心下卻浮起一陣訝然和疑惑。但聽到他的發問,卻又心電急轉,江湖中陳姓之輩不少,但若會得師叔這般重視,竟暫時放下了追究我和令狐沖之間的事,細細想來,便也大約只有那一位與我幾面之緣的陳師叔了。
我道:“弟子在後山掃墓時,偶曾見過幾回陳師叔……”
六師叔道:“他早不是你師叔!”復又冷笑道:“他還有顏面來見大師兄,哼!當年若不是他……他果然還活著,好極!”
我心中疑慮陡升,陳師叔並非似窮兇極惡之輩。但如今六師叔提起他時,卻是這番咬牙切齒之狀,倒似對他恨到極點,欲殺而後快。我忽然又念及師父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陳師叔。而陳師叔亦是緘口不言、神出鬼沒。卻不知上一輩間究竟有何曲折恩怨,竟這般劍拔弩張。
六師叔冷聲問道:“你最近一次見他,是何時的事?”我答:“前年弟子在後山祭拜時,陳前輩曾奏過簫樂哀悼,卻不曾現身。”
我忽然心頭一緊,幾日前的湖畔叢林裡,將我自心魔中喚醒之人可也是他?又或者那不過是我意識混沌之中的臆想之遇?只是,六師叔突然出關,又特地趕來詢問我“陳師叔”之事,料得是便要尋他。
他不允我喚他“師叔”,想來陳師叔離開華山之緣由,怕也是有著箇中隱情。但江湖中關於此秘辛的流言極少,當年我亦曾暗中留意過,卻毫無所獲。若非這寥寥幾回的面見,加之今日六師叔的言外之意,我怕難以置信世上有著那麼一個武功絕世之人。
今日六師叔雖本是為了他而來,卻未曾料想無意間撞破了我與令狐沖的事,更令他大怒險要清理門戶。雖則他急著去尋陳師叔,但怕是終究不可能揭過此事。
便見他復又看了我一眼,轉頭冷冷看著令狐沖,厲聲道:“待我回山再與你計較此事!”言罷便轉身絕塵而去,竟片刻也不等待,便自飄然下山。
我看著眼前層層翻飛的落葉,暖意的春風撲朔而來,枝頭桃花輕顫。遙遠的天邊日光在白雲間浮現,既是遼闊,又是明麗。方才那無端生出的勇氣,忽地竟數消散了。華山自古以來的蒼翠松柏,在今日卻竟如雲開見日,碧綠分明,透亮得出奇,竟似有種令人在心裡頭都覺得耀目的錯覺。
令狐沖忽然向前一步,自後抱住我,我微微偏頭,卻聽見他的聲音在我耳畔低低響起:“師父,我很歡喜。”
我的思緒便如在廣袤的平原上陡然閃過的一絲流光,輝耀而倏然,一時竟百感交集。他的氣息繚繞在身畔,我微垂著眼,漸漸在他的懷抱中放鬆了身體。怔怔得看著眼前的林木山景,我默然良久,忽問道:“若我今日上山,仍不答應,你待如何?”
他道:“師父,我會等。”語調清晰沉穩,竟說不出的繾綣纏綿。
我心中忽地泛起了絲絲說不出的澀然,卻聽他低聲開口輕續,語調帶著絲溫和輕快,柔聲道:“我會一直等下去。等你回山。待你和我二人都白了頭髮,再拿不起劍。你怎麼也趕不走我。”
我心下大震,胸口一片熾熱,眼眶卻微微泛酸。我忽地明悟,他那句承諾竟是真的。在我的心底彷彿有千百種沸滾的思緒翻騰、撕扯,終究只化作一句話:我嶽不群何德何能,竟能……這激盪的情緒熱烈而明亮,溫暖而平靜。在這一剎,我長久以來孤冷的心,在這一片撲面而來的溫煦情意裡,終徹定下來。
我沙啞道:“那現下可晚了?”
他緊緊道:“不晚。”片刻又道:“這般很好。”
我閉著眼,應了一聲:“嗯。”他究竟喜歡了我多少年?三年、五年?十年?十餘年?他究竟掙扎了多久又絕望了多久?方能因我這一句甚至都不算情話的言語裡頭,欣喜若狂成這般樣子……然而,究竟哪一刻動的心,變了質,於我來說不再重要。究竟哪一種情緒,是真是假,於我而言再無掙扎糾結的意義了。我只明白,此刻,此地,有我有他。這般便足夠了,是很好很好的。
良久,他偏頭低聲道:“師父,我們回去罷。”
我沒有拒絕。接過他自地上撿起的我的劍,歸劍入鞘。他走在我身畔,忽然有意無意伸出手,指尖觸到了我的手背,那如電般的輕觸,剎那自肌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