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血肉。他想象一件事情遠遠的不可名狀的來臨。它們恐怖地把頭更深地埋在土裡。人的音樂、繩索和道路就在這時,不停地延伸。在這個美好的日子裡,那女人在山洞旁頭顱碰撞石塊的聲音一路傳播,感動了許多人,促成了許多愛情,締結了許多婚約;一路傳播,透過婚禮中憂傷的漢子的歌聲,在舞蹈和月亮下,一直傳到前行的他的耳畔。他於是坐下,坐在地上,靜靜地坐著,做了一個手勢,似乎是要把月亮放在膝蓋上。他知道她對自己的情意。那長髮美髮的頭顱碰撞石塊就像碰撞他的胸膛。胸膛裡面心臟像石榴一樣裂開。他拖著自己的肉體像拖著她的身子前行。沉重極了。
……那守候的巨鳥不肯轉過頭來。像割麥子一樣,他割下自己的肉,扔向那邊。巨鳥回過頭來。巨鳥的眼睛正像思念中的眼睛。那鳥眼睛正像呆笨的溫情的她哭紅的眼睛。不過,它是被火光映紅。終於他的刀尖觸到了巨鳥守護的火焰……但沒有東西盛放,他的刀尖轉而向內一指,他的頭顱落下來……火焰完整地盛在裡面。他提著頭顱就像提著燈。上路。這是第一盞燈;血跡未乾的燈,滑頭的燈,尚未報答愛情的燈。
平原上的人們那夜都沒有睡著。看見了他,提著頭顱,又像提燈前來。裡面有一點火種。無頭的人,提火,提燈,在條條大河之上,向他們走來。
我的珍貴的妻子俯伏於地,接受了火種與愛情。
穀倉
那穀倉像花瓣一樣張開在原野上。像星星的嘴唇。像岩石和黎明的嘴唇一樣張開。它沒有光芒。因此必定是在地球上。這陰沉昏暗的行星,微微亮著,像是睜開了一隻眼睛——看見了一件痛苦的事。又像是遲遲不肯熄滅的燈。人,散在燈的四周。
那是在草原上。那時還沒有集體,沒有麥地和馬廄,森林離此地甚遠。一種異獸在香氣中盪漾。你就來了。你當然是主人公。我還沒有想好你的名字。你就是我。
這樣我就來到這裡。日有白雲,夜有星星,還有四季昭禾的河流。就這樣我來到這顆星辰上。有一位叫“有”的小婦人早就在等待著我,像一口美麗紅色的小棺材在等待著我。不過,我用我的雙腿行走在小鎮上。我來到這個被人撫摸的詞彙和實體:小鎮。再加上美麗的羽雀飛舞黃雀飛舞的黃昏,對了,還有蜻蜒飛舞。那個神采很好的人牽著我的馬:白雲。
記住,這是在放牧牛羊和快如閃電的思想的草原。
砍柴人和負柴人來了。他們睜著雙眼做夢。他們不分白天黑夜地做夢又幹活。他們都有美麗的馬:白雲。那馬的顏色白得叫人心碎。砍柴人和負柴人來了。
這時小鎮上的婦女們開始歌唱:
“穀倉啊穀倉……”
當大地上只有最初幾個人的時刻,人們為了生存,不得不發出哭泣聲,用以吸收陽光、麥芒和鱗甲彩色的舒展。
熟悉的漿果落入嘴唇。
探頭親吻。
不分男女。
但那時生死末分。實在是這樣。生死未分。歌唱隊這樣說:時間是這三位女兒的父親,那三位女兒在草原上逃得不知去向,那三位女兒就是我的命運。
這裡走出了砍柴人和負柴人。他們如同江河的父親一樣緘默。他們在地上行走,不捨晝夜。人們看不見他們。他們在樹林裡伐木為薪;一個砍,一個揹負。這樣他們管理著那塊名為“人類”的樹林。樹林裡,他們勞動的聲音如同寂靜。一種寂靜的勞作、孤獨和混沌籠罩著寂寞的樹林。那柴,那被砍下又被他們揹負離去的柴,就是我們個體的靈魂。我們從本原自然生出。我們順應四季和星星河流的恩澤而生、長大、又被伐下、為薪、入火、煉。但是那負柴人趨向何方,‘我們哪裡知道?只有這兩個人:砍柴人,負柴人。只有寂寞的“人類”的樹林。星星河流在頭上翻滾傾斜,多少代了,靈魂之柴被負往何方,我哪裡知道?死亡的時刻並沒有苦痛。我們被囚禁在這根人類意識之柴上,我們知道什麼?緘默吧,夥計們,柴們,我們的砍柴人、負柴人也都如此緘默。
請如寂靜無聲的木柴,靈魂。
我們的眾神只有兩個:砍柴人和負柴人。他們是那位名叫“有”的美麗小婦人所生。記得他們在曠野的混沌中長大。他們是這樣透過形式和軀殼被我們知道的:砍柴人叫太陽,負柴人叫月亮。他們是兄妹又是夫妻。他們勞作不止。就這樣。
在一個仲夏的晚上,森林中奔出一位裸如白水的妹妹。她叫有。她可能是我的命運之一。我愛上她。她又逃得不知去向。她生了兩個孩子,是我的孩子。我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