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再也無心、也沒有時間等待了,她必須馬上、立刻、儘快地賺到儘量多的錢,用最有保障的方法。
第十七章 臺港行(4)
相比之下,最好最可信的選擇莫過於老朋友宋淇。此前她已經應他之邀為香港電懋公司寫過好幾個劇本,還算合作愉快。這次他請她創作《紅樓夢》上下集的電影劇本,答允稿酬為1600到2000美元左右。那可是一筆鉅款!而且寫《紅樓夢》也是她一生的願望,她寫了這麼多劇本,喜歡與不喜歡的,這次終於等到一個機會可以寫自己一生中最想寫的劇本,就這樣放棄,不是太遺憾了嗎?
對於生命中必將遇到的種種抉擇,諸如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最重要的永遠是生存本身。而加諸其上的一切諸如關懷、陪伴、安慰、溫情,都是生命這塊大蛋糕上的花邊點綴。
張愛玲迅速做出抉擇:去香港!立即動身!爭取時間,賺錢!
3
六年不見香港,高樓更多,霓虹燈更亮了。然而她的心情,卻只是黯淡。
在宋淇家附近的東亞旅館租了個小房間,幾乎是馬上投入到電影劇本的創作中。一切都像是回到六年前,只是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她還揹負著她丈夫的生活所需,她要為他們兩個人拼搏,因此她也比以往更辛苦。
每天的工作時間從早晨十點開始,一直要寫到次日凌晨一兩點鐘才休息。由於疲勞過度和壓力太大,愛玲的眼睛患了潰瘍並且出血,醫生要她休息,可是她每天寫作時間超過十小時,哪裡能夠得到休息呢?她來臺灣時乘的是經濟艙,因為飛行時間長座位又狹窄,使她的雙腿浮腫痠痛,加之長期伏案寫作,血液得不到迴圈,腫脹非但沒有消退,反而更嚴重了,每次坐久了再站起來,都跟打一場仗似的難過,這時候,她是多麼希望有人可以扶她一把啊。
可是,她卻連買一雙稍微大點的鞋子來包容腫脹的雙腳都不捨得,苦苦地挨著,要等到年底大減價再說。這期間她寫給賴雅的六封家信後來被公佈開來,信中閒話家常,卻時刻露出一種捉襟見肘的窘況,看得叫人恨不得坐了時光機過去,送她一雙溫暖的鞋。
“試試看找一個小巧便宜的公寓吧,暖氣不是問題,但不要爬太多樓梯;廚房呢,最好可以用餐桌延伸到另一個房間。我現在起得早,所以沒有時間衝突的問題。況且我現在可以很快地出門了(因為眼睛的毛病,我不能戴隱形眼鏡,也不能用化妝品了),只要天氣好隨時可以出去走走。據我所知,我們的運氣會在六三年中好轉,可是我卻為了如何度過六二年而失眠。美國航空不直飛華盛頓,所以得在紐約換機,我原想順便到彼得堡去拿我的箱子,帶回華盛頓去拍賣,不過所花的旅費可能超過那口箱子的價值,所以作罷……甜心,愛你,期望三月初能回到你身邊。如果能趕上二月三十日的班機的話。你還疼嗎?告訴霏斯我愛她。”
這是她在1962年1月寫給賴雅的信,此前她也一直寫信給他,可是由於她在日常生活上的驚人的糊塗使她接連犯了幾個不大不小的錯誤,先是因為搞錯地址,她寫給賴雅的前五封信都丟失了;而這一封信又說,如果趕得上2月30日的班機就會回美國——可是,2月是沒有30號的呀!這真讓人哭笑不得。
難怪賴雅會以為她是有意開玩笑,說一個永遠不可能趕得上的班機起航日期來拖宕他。同時,從這封信上亦可以看出,賴雅此時已經康復,且打算定居華盛頓。
他在霏斯家附近找到了一座滿意的公寓房子,還在來信中描繪了房子的草圖。
第十七章 臺港行(5)
愛玲回信說:
“你的來信加上那張藍圖真讓我開心,那就是我真心想要的家。上星期天終於完成了第二集,可是眼睛因為長時間工作,又出血了……我預計可在三月十六日離開香港。不過到時候情形跟現在的可能差不多,因為不可能馬上拿到稿費,所以我的錢要留在身邊付機票的預付款。你可以維持到三月二十左右嗎?……醫生已安排了一個十二支針劑的療程,治療我眼睛不斷出血的毛病。為了填滿這幾天的空檔,我替MCGARTHY出版社翻譯短篇小說,一想到我們的小公寓,心裡深感安慰,請把錢用在永續性的用品上,不要浪費在消耗品上,如果你為了我去買些用品,我會生氣的,不過,一個二手的柳橙榨汁機不在內。我最需要的是一套套裝、一套夏天的西服、家居服一件、一副眼鏡,大概不超過七十美元,可是得等兩星期才能做好,又得先付錢……”
滿紙都是“錢”字。她被錢壓得要虛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