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幾十年,都是老伴梳下的頭髮塞銃口,現在沒了,沒幾根了,看樣子,這杆銃真撐不住了,要倒下了,或者有什麼不測……。心就像在雲霧裡打鼓一樣發虛。他要想想灌藥的程式,檢查火藥囊的塞子,子彈袋的收口,等等。這銃雖灌藥慢又沒有準星,可就算白秀這個年紀了,灌一膛藥也不會超過五秒的。文寇所長來驗證過,絕對五秒,眼都看花,嘖嘖稱奇。這樣敏捷神速的手世界絕對沒有第二隻。他的最好的徒弟扈三板也要八到十秒。一秒就是一條命啊,舒耳巴就是灌慢了,未一槍打死的熊就過來了,把他的臉扯得稀爛。野牲口是要拼命的,你第一槍打不死它,它就要撲過來打死你,你死我活,沒什麼客氣好講。你要它的命,它不要你的命啊!在山裡,你必須練就一劍封喉的本領。一槍致野物於死地。你臉貼著槍柄,全憑一顆心找感覺,一槍放出去,就是對手的致命處,歪了可不行。臉頰緊貼槍柄,是一種絕對信任的依託,那槍的後座力把你的臉咚地一撞,臉就撞癟了。幾十年,白秀的右臉頰就沒了,只剩下骨頭。可這半張癟臉卻刻著他用生命換來的獵經:來熊去虎橫打豬;上打脊,下打蹄,橫過要打嘴角皮;豬打眼,虎打額,熊打胸……
第一章 紅喪(13)
大兒子白大年倒揹著裝五郎神的木盒,祖孫四人向大界嶺進發。
到了嶺上,白中秋對白秀說:
“爹,不忙,還是你念開山咒吧。”
白秀一聽有些火了,說:
“什麼?啊?!”
“您老念念吧。”
白秀望著手拿獵叉的孫子白椿:沉靜的眉頭擰進去了一些大人才有的東西。白秀挺著腰,臉上沒有表情。鋸齒形的群峰在天空下默然排列著,獵人峰在它們之上高高地閃耀,在灼熱的空氣裡露出冷冰冰的胸膛。
祖先們的暗示由弱到強,在他的心裡揎卷、慫恿。人老了就會惶惑,甚至不相信自己,看世界是虛幻的。過去上山,每一個毛孔都是自信,敬什麼香甩什麼卦念什麼咒啊,填了火藥子彈,唾一口,“呸”的一聲,滿山震動,跺上一腳,百獸都要發抖。現在,山莫非要害我不成?
把槍給火氣旺盛的孫子白椿攥著。就從香籤筒子裡拿出了三炷香——那是無味的,怕野牲口聞出來。他讓中秋點燃,就一邊對著獵人峰小聲地、虔誠地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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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開開,盤古老祖下凡來,手執一把開天斧,要把此山大開啟。一開東方甲乙木,豺狼虎豹在此出;二開南方丙丁火,野豬老熊莫惹我;三開西方庚辛金,獐鹿兔麂無性命;四開北方壬癸水,四山牲口莫搗鬼!各種野獸擺成行,腳踏地上,到此受死!若還不開,盤古老祖一斧砍開!”
他抽出大砍刀,其他兒孫三人也抽出了腰上必攜帶的開山刀,齊朝一顆巴山冷杉砍去。那樹冠倏地飛出一隻雀鷹,撲稜稜飛走了,落下一根黑油油的翅翎,白椿撿了起來。
砍刀就是命令,兩匹趕山狗紫花和石頭飛身竄上嶺上的老爺寨——那是個土匪老寨堡,斷壁殘垣出沒在灌叢和芭茅中。
“豬!”
說聲“豬”,豬就高高地站在了一道殘牆上——好大的膽子!你看它:兩耳尖豎,長嘴如刀,小眼奇詭荒寒,獠牙如鐵似鋼,兩肋肉墩像磐石,身上箭毛似針錐。紫花石頭一躍而起,想是去咬野豬的頸子。這是神農架趕山獵狗的絕招,盯住你的頸子,也學了主人要一劍封喉。可那野豬隻將頭一擺,就避開了危險,再將獠牙一戳,正好挑上再次躍起的紫花。那紫花飛上牆頭,被重重甩了下來,一聲嚎叫,肋骨叭叭斷了。那豬也跳下牆頭,又避開了獵人的發射。傷狗紫花和石頭見了豬哪有退卻的道理,再次躍過斷牆,白秀他們也一一爬上斷牆。這裡視野開闊,豬就不怕暴露在幾管槍下,讓人遍地開花居高臨下捱打?
豬不見了,狗嗷嗷跳躍。白秀估摸豬逃跑的路線,叫白大年快去坐“仗口”埋伏。
等白大年坐好仗口,打回暗語,白秀吹起牤筒,那兩匹狗又把豬咬出了亮處。白秀喝喚狗避開,狗也熟了,讓開一條眼線,白秀就把那火啄燃了。槍一響,那豬的屁股就冒起一大蓬煙子。不對啊,我打的分明是豬眼,為何屁股冒煙?
傷了的豬帶著煙子就跑,好,正是往白大年坐仗的路口狂奔而去。白秀忙用鳳頭鵑的叫聲告訴白大年:“苦、苦克、苦!苦、苦克、苦!”卻沒有應聲,就讓白椿再打暗語。白椿的鳥語也學得酷肖,就“苦、苦克、苦”地連叫了四五遍。依然沒有應聲。那豬時隱時現,白秀再爬上斷牆,又啄燃信子,一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