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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不怕生,玩弄著爸爸肩上的金紐扣,還有打他口袋裡掏出來的光燦燦的勳章。

娟子先忙活著燒水做飯,她的興奮勁兒遠大於夫妻久別重逢應該有的興奮勁兒,邊忙著手裡的活兒邊找機會拿眼睛瞟著丈夫,心裡眉梢一齊樂,樂得什麼都忘了,甚至忽略了丈夫眼神裡的憂鬱和悲傷。

娟子自打做姑娘時起,就有著一個美女英雄夢,她幻想中的男人應該是個大英雄,在戰場中手持利劍,身披重鎧,於戰馬嘶鳴鼓聲震天之中向前衝殺馳騁,一生之中立下戰功無數,然後光榮地回鄉來,而自己呢?她,娟子,做為一個柔弱的女人,應該乖乖地在家中守候著,等著男人回來,手託著腮幫聽他講故事,講每一場戰役,講每一次斬將搴旗。每一次交鋒都應該是一個精美絕倫,讓人緊張到透不過氣來的傳奇。她用崇拜的心去聽取,然後講給每一個有交往的女友聽。讓她們羨慕不已,羨慕她有一個英雄的男朋友。

作為一個戰鬥英雄,他該有花不完的政府津貼,他們兩個人就用那津貼到處去玩兒,玩山水,遊宮觀,哪裡好就去哪裡,她大可以到處對人自豪地講,她的男人是在戰場上打了勝仗的大英雄。

可生活並不盡如人意,那一年確實打仗了,鄰國強大起來,並且侵略我國的領土,我國的官兵們英勇抵抗,演繹出許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精彩無比的傳奇,遺憾的是,那時候娟子還不認識一個男朋友,在戰場上打仗的那自然更是沒有了。她每天看那戰事的訊息著急,但願戰爭晚些天結束才好,等到她有機會結交一個英雄的男人時再結束。

幾個月後,她嫁到宋家來,而宋堯民是個只曉得扳鑿斧鋸的木工,刀槍一類玩意兒從沒碰過,而敵人又恰好被打出國界線了。這令娟子很失望。

所幸的是,政府認為鄰國的侵略行為大大損害了我國的利益,便實行以牙還牙的策略,糾集軍隊,將戰火引到他們的國家去,讓他們的官員與百姓也嚐嚐戰爭的苦痛。於是娟子本來因為失望而寂靜下來的心又活了,她極力攛掇丈夫去前線,丈夫不愛去,她就讓公公去說服。老人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誰的主意正,誰更堅持已見,他就聽誰的,見兒媳婦這麼固執地要堯民去參戰,也就勸了兒子幾句話。

既然家人都贊成他出去,況且又是為國效力的事情,樸實的堯民就報名參軍去。

然後,娟子就在家忙家務,生養孩子,孝敬公公,等丈夫回來。

送別時的那場景,娟子記得一清二楚,等到有機會,她就會如實地再加上一丁點兒自己的幻想,就像菜裡放鹽一樣,講給女友們聽,算是英雄傳奇的一部分。

現在她只看著丈夫高興,並沒往這一層上想,水燒好了,娟子親手泡了一壺茶,倒了一杯,交到丈夫手裡,丈夫與父親面對面坐著,中間隔了一張小炕桌。堯民神色凝重,只聽他喃喃地對父親說,“我們把他們趕到了波月河裡,太慘了,他們丟盔棄甲,被殺的被殺,被淹死的被淹死,十個中沒有一個能夠活下來,他們的喊叫聲傳出老遠,老遠——”

堯民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與悲傷,即便是對失敗的敵手也不帶一點憎惡與輕蔑意。任誰都沒有注意到,那眼神裡還有恐懼,是小雞置於鷹爪下的恐懼。即使是勝利者,他也是怕的。

娟子端水給丈夫,堯民因為一意只顧講話而沒有看到,娟子笑嬉嬉地說:“先喝水吧,我再去做飯。”堯民沒有聽到,為了提醒丈夫,她大聲叫了一句:“宋堯民。”她常愛用這種鏗鏘有力的聲調來提醒別人注意。

哪想到宋堯民條件反射似地站在地上,鞋也沒來得及穿,就那麼赤著腳,打了個立正,“到!”身體與豐年的玉米稈一樣直。

幾個人全都愣住了。宋徵正在玩柳木做的小弓箭,忘了動,像看著什麼新鮮事似的看著剛剛有些熟識的爸爸;老人不解,這怎麼個話呢,當兵還沒當夠啊,娟子見丈夫不像是在開玩笑逗人開心,他每常都不愛開玩笑。就拿手在堯民眼前晃了晃。

堯民兩眼發直,一路瞅著前方,好像要隔著牆瞅到外頭的什麼似的。

娟子害怕了,用手拉了拉丈夫的袖子,丈夫也不動,老人也終於看出丈夫的反常來,口裡輕輕呼喚著兒子的名字,叫了半天,堯民只是那麼直溜溜地站著。老人開始悶頭想,可曾有什麼偏方能治他這路怪毛病。

娟子急得直掉眼淚,可是也沒辦法。

過了有一根菸的工夫,堯民才緩醒過來,繃直的手舒緩了,他明白過來,這不是在戰戰場,而是在自己家裡,在有妻兒老小溫暖的家裡,敵人已經被打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