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麼說,什麼事也不能放手讓你們幹。還說你們聰明,是嗎?聰明個屁!”
他衝著店員們這樣罵著,彷彿這就是最尖刻的痛斥了。
“你難道不懂得,如果在櫥窗裡塗鐵藍色就會把其他的藍色沖淡了嗎?”
他惡狠狠地環視了一下營業部,目光落到了菲利普身上。
“凱里,下星期五你來裝飾櫥窗,現在看你的了。”
他氣憤地嘟囔著,走進了自己辦公室。菲利普情緒低落。到了星期五早晨,他懷著羞愧得直想噁心的心情鑽進櫥窗。他只覺得雙頰發燙。讓自己在路人面前展覽是極可怕的。儘管他自我告誡說屈服於這種心理是愚蠢的,他還是背向著大街。這時候不太可能有醫院裡的學生經過牛津大街,而且他在倫敦幾乎什麼人都不認識。然而,菲利普裝飾櫥窗時,總覺得喉嚨裡塞了團棉花似的。想象一回過頭來就會接觸到某個熟人的眼光,他儘快地幹著。透過簡單觀察,他看出櫥窗裡所有的紅色服裝全放到一起了,他將這些服裝分開,比先前間隔開點,就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進貨員走到街上觀看實際效果時,顯然十分滿意。
“我知道讓你來裝飾櫥窗準沒錯。事實是,你和我都是紳士,請注意,我在服裝部裡是不會這麼說的。可是你我都是紳士,這一點隨時隨地都可以看得出來。你就對我說看不出來也沒用,我知道事實確實如此。”
從這以後菲利普經常被派去幹這項工作,但是他不習慣拋頭露面的工作。他害怕星期五早晨,這一天他得重新裝飾櫥窗。這種恐懼心理使他早晨5時就醒來,心裡難受得躺在床上再也無法入眠。服裝部的姑娘們注意到了他那副羞怯的樣子,而且她們很快就發現他背向著街道的奧秘了,她們嘲笑他,說他是“自高自大的傢伙”。
“我想你是怕被你的姑媽撞見,剝奪你的遺產繼承權吧。”
總的說來,他同這些姑娘們相處得很不錯。她們認為他有點古怪。然而他的跛腳似乎是他與眾不同的理由,她們還發現他的脾氣蠻好,幫助別人他絕不在乎。他禮貌周全,性情平和。
“看得出,他是位紳士。”她們議論說。“就是太不愛說話了,是嗎?”一位年輕婦女說,因為菲利普聽了她熱情洋溢他說起戲劇卻無勸於衷。
她們中大多數都已“名花有主”了,那些尚沒有找到“伴侶”的,卻說她們寧肯讓人認為還沒有誰傾心於她們。有一兩位姑娘開始流露出跟菲利普調情的跡象,他神情嚴肅又饒有興味地注視著她們的種種花招。他早已嘗過談情說愛的苦頭了。況且他差不多總是感到疲乏和餓得慌。
CⅥ 菲利普避開較快樂的歲月裡熟悉的地方。在比克街小酒店裡的小聚會業已散夥。麥卡利斯特失去了朋友的信用之後再也不來了,海沃德又去好望角,只剩下勞森一個人了。菲利普覺得這位畫家現在和自己毫無共同之處了,也就不想見他。可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午飯後菲利普換了衣服,沿著里根特大街,朝聖馬丁巷的免費圖書館走去,打算在那兒消磨一下午,突然與勞森迎面邂逅。起初,他本想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可是勞森不放過他。
“你近來究竟上哪兒去了?”他高聲問道。
“我?”菲利普說。
“我寫信給你,請你到畫室參加一個小宴會,而你連個迴音也沒有。”
“我沒有接到你的信。”
“是沒有,這我知道。我到醫院去找你,看見我的信還放在信架上。你已經放棄學醫了嗎?”
菲利普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羞於把真情告訴他,但又為自己的羞愧感到忿然,他硬著頭皮道出真情,又禁不住臉紅了。
“是的,我花光了僅有的那點錢,沒有錢繼續我的學業。”
“哎,我真為你難過,那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我當顧客招待員。”
說這句話時菲利普鼻酸喉塞了。但是他決意不隱瞞真相。他兩眼緊盯著勞森,看到勞森那副尷尬的樣子,菲利普哈哈大笑起來了。
“假如你肯光臨林恩——塞德利公司,走進‘成衣服裝部’,就可以見到我身穿長禮服,瀟灑地四處溜著,給那些前來選購襯裙或長筒襪的太太們指路:‘第一部在右邊,第二部在左邊,太太’。”
勞森看菲利普拿自己的職業來開玩笑,便極不自然地笑了,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菲利普描繪的這幅圖景使他不寒而慄,但他又不敢流露出自己的同情。
“這對你可是有點變化啊。”他說。
說出這不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