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醫科學生,他們便被分配在醫院工作。愛國熱潮席捲全國,湧現出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大批志願兵。
“你去當什麼兵呢?”菲利普問道。
“嘿!我被編入多塞特騎兵隊,我當騎兵去。”
菲利普認識海沃德已8年了。菲利普曾由於對這位能向他談論文藝的人的熱烈崇敬而產生的青年人的親密情誼早已消失,但習俗已取而代之。海沃德在倫敦時,他們每週見一兩次面。他依然以優雅的鑑賞力來談論書籍。菲利普尚未能寬容人。有時,海沃德的談話激怒了他。他再也不盲目地相信世間除藝術外其餘的都毫不重要,他怨恨海沃德對行動和成功的蔑視。菲利普攪動著混合甜飲料,想起早年的友誼,以及對海沃德將幹出一番事業的熱切的期望。他早已丟掉這些幻想了。現在,他知道海沃德除了誇誇其談將一事無成。海沃德發現,既然現在已經35歲了,因此,每年靠300鎊比年輕時更難打發日子了。衣服雖然仍是高階裁縫做的,但他穿的時間長得多了,這在過去他認為是不可能的。他身體太粗壯了。金色的頭髮不管梳得怎麼巧妙也無法蓋住禿頂。他那雙藍眼睛呆滯、無神,不難看出他酒喝得太多了。
“你怎麼想起要去好望角呢?”菲利普問道。
“噢,我不知道,我認為應該去。”
菲利普沉默了。他覺得很蠢,他明白,海沃德正受著無法解釋的靈魂上的不安的驅使。他身體的某種內在力量使他覺得有必要為祖國而戰。說來奇怪,因為他認為愛國主義只不過是一種偏見,並以自己的世界主義自詡。他曾把英國看作是放逐的場所。總之,他的同胞們傷害了他的感情。菲利普心中納悶,究竟是什麼促使人們辦事這樣地違揹他們的一切生活原則呢。野蠻人互相殘殺,海沃德若幸災樂禍地袖手旁觀這才是合乎情理的。看來,人好像是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手中的傀儡,這種力量驅使他們做這做那。有時他們用他們的理智來為他們的行為辯護。如果行不通他們便不顧理智,悍然採取行動。
“人真是奇怪,”菲利普說,“我萬萬沒想到你會去當騎兵。”
海沃德微笑著,有點尷尬,什麼話也沒說。
“我昨天去體檢,”他終於說道,“體檢一下受點拘束,但知道自己的身體很健康是值得的。”
菲利普注意本來用英語就可以表達的地方,海沃德仍然矯揉造作地使用了一個法文詞。這時,麥卡利斯特進來了。
“我想找你,凱里,”他說,“我家裡的人再不想死抱住那些股票不放了,行情太不妙了,他們要你承兌股票。”
菲利普的心一下子涼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這意味著他必須接受損失。他的自尊心使他冷靜地回答說:
“我認為那不值得。你最好把它們賣掉。”
“說起來倒容易。能不能賣出去,我沒把握,市場蕭條,沒有買主。”
“可是股票已跌到一又八分之一鎊了呀。”
“沒錯,但那也無濟於事,賣不了這個價。”
菲利普沉吟了半晌,竭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
“你意思是說它們一文不值了嗎?”
“哦,我可沒這麼說。當然還能值些錢,可是你瞧,現在沒有人買。”
“那麼你能賣多少算多少好了。”
麥卡利斯特仔細地打量著菲利普,不知道這對菲利普是否打擊太大。
“實在遺憾,老朋友,可是我們的處境一樣。誰也沒料到戰爭會持續這麼久。我拖你下水,自己也陷進去。”
“根本沒關係,”菲利普說,“人好歹得碰碰運氣。”
他又回到站起來跟麥卡利斯特談話的那張桌子去。他愣住了,頭開始疼得厲害。然而他不願讓人家認為他不夠男子漢。他繼續坐了一個鐘頭,不管他們說什麼,他都放聲大笑。最後,他起身告辭了。
“你對這件事很冷靜,”麥卡利斯特握著他的手說,“我想誰也不願意白白虧了三四百鎊。”
菲利普回到破爛的小屋時便一頭栽進床上,陷入絕望之中。他一直痛切地悔恨自己的愚蠢。雖然,自己覺得後悔是荒唐的,因為所發生的業已發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無法不後悔。他痛苦極了,無法入眠。他記得過去幾年來擇霍金錢的種種情景。他的頭疼得厲害。
第二天晚上,最後的一趟郵件寄來了銀行帳單。他檢視了一下銀行存摺,發現付清一切帳目後,就只剩下7鎊了。
7鎊!謝天謝地,他還能付清。若必須向麥卡利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