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對待藝術就一定得認真嗎?”年輕人問。由於普賴斯小姐的回答只是輕蔑地聳聳肩膀,他又自己接著說下去:“但關鍵在於,一切美術學校都壞,顯然它們都學究氣十足。這所學校之所以比多數學校為害較淺,是因為這兒的教學比別處更無能,因為你什麼也學不到……”
“那麼為什麼你要上這兒來呢?”菲利普打斷他的話。
“我找到了較好的捷徑,但我不遵循它。有文化教養的普賴斯小姐一定會記得這句話的拉丁語吧。”
“我希望你說話時不要把我牽扯進去,克拉頓先生。”普賴斯小姐粗暴地說。
“學繪畫的惟一途徑,”他泰然自若地繼續說,“是開個畫室,僱個模特兒,自己闖出一條路子來。”
“這似乎很容易辦到。”菲利普說。
“只需要錢。”克拉頓回答說。
他開始畫了,菲利普斜著眼瞟他,他是個高個兒,非常瘦;他那粗大的骨骼好像要從身體突出來似的,他的兩肘太尖了,簡直要把那件破外套的袖子撐破。他的褲管磨破了,每隻靴子都有一塊難看的補釘。普賴斯小姐立起身來走到菲利普的畫架旁。
“要是克拉頓先生肯閉起嘴,安靜一會兒,我就會幫你點忙。”她說。
“普賴斯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有幽默感,”克拉頓先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畫布說,“可是她痛恨我,因為我有才氣。”
他一本正經地說,那又大又醜的鼻子使他說的話變得更離奇古怪。菲利普忍不住大笑起來,但普賴斯小姐卻氣得滿臉通紅。
“你是唯一說自己有天才的人。”
“我也是唯一一個自己的意見對自己最無價值的人。”
普賴斯小姐開始批評菲利普的習作了。她滔滔不絕地談起解剖和結構,平面和線條以及其他菲利普不懂的許多東西。她在畫室已經很長時間了,知道老師強調的繪畫要點。可是雖然她能夠指出菲利普的習作有什麼毛病,卻無法告訴他如何糾正。
“你太好了,這麼不厭其煩地幫助我。”菲利普說。
“哦,沒什麼,”她尷尬地紅著臉回答,“我剛來時,別人也是這樣幫助我。同樣地我也樂意幫助任何人。”
“普賴斯小姐想表明她給你傳授知識是出於責任感,而不是因為你本人有什麼迷人的魅力。”克拉頓說。
普賴斯小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座位畫自己的畫去了。12點到了,模特兒如釋重負地叫了一聲,從畫臺上走下來。
普賴斯小姐收拾起自己的畫具。
“我們有些人上格雷維爾飯館去吃午飯,”她望了克拉頓一眼對菲利普說,“我總是自己回家吃。”
“假如你願意,我帶你到格雷維爾飯館去。”克拉頓說。
菲利普感謝他並準備離開畫室。這時奧特太太過來問他學畫進展如何。
“範妮·普賴斯幫你了嗎?”她問,“我特意把你安排在她旁邊,因為我知道,假如她願意她會幫忙的。這姑娘不討人喜歡,脾氣又壞,自己一點也不會畫,但是她懂得繪畫的秘訣,假如她不怕麻煩的話,對初學者是能指點一二的。”
在上街的路上克拉頓對菲利普說:
“你給範妮·普賴斯小姐的印象不錯,你最好留點神。”
菲利普笑了,像她這樣的女人,他根本不想給她留下什麼好印象。他們來到了有好幾個學生正在吃飯的經濟小飯館。克拉頓在一張已坐了三四個人的桌子旁邊坐下來。只要花一法郎,他們可以買一個蛋、一盤肉、乳酪和一小瓶酒。咖啡另外收費。他們坐在人行道上,黃色的電車在大街上來回穿梭鈴聲響個不停。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他們就座時克拉頓問。
“凱里。”
“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一位可信賴的老朋友,他名叫凱里,”克拉頓一本正經地說,“這位是弗拉納根先生,這位是勞森先生。”
在座的人哈哈大笑,又繼續談起來。他們海闊天空無所不談。而且各談備的,誰也不去注意旁人在談些什麼。他們談到了夏天去過的那些地方,談到了畫室和各種各樣的流派;還提到了一些菲利普不熟悉的名字:莫奈①、馬奈②、雷諾瓦③、畢沙羅④、狄加⑤等等。菲利普聚精會神地聽著,儘管有點懵懵懂懂的,心情卻萬分激動。時間過得真快,克拉頓站起身說:
“假如你願意來,我希望你今天晚上能在這兒找到我。你會發現這是拉丁區最好的一家飯館,只消花幾個錢,就能讓你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