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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貧院的。我認識這裡的一位作家,他告訴我,他妻子分娩時去世,他非常愛她,因此,悲傷得幾乎發瘋。可是當他坐在床頭,看著她死去時,他發現自己心裡正暗暗地記下她的音容笑貌,以及自己的感受。頗有紳士風度,是吧?”

“你朋友是位有造詣的畫家嗎?”菲利普問。

“不,還談不上,他畫得就像皮沙羅①一樣,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才能。可是他有色感和美感。但問題不在於此,他有的是感受。他對待老婆孩子像個十足的無賴。他的行為始終像個十足的無賴。他對待幫助過他的人(有時他全靠朋友們的好意接濟,才免受飢餓)態度惡劣,簡直像個畜生。可是他恰恰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

①皮沙羅(1830—1903):法國印象派畫家。

菲利普細細地想過,那個人為了用顏料在畫布上表達世界給予他的情感,竟心甘情願地犧牲一切:舒適、家庭、金錢、愛情、榮譽、責任。這是很了不起的,可是菲利普沒有這種勇氣。

想到克朗肖,菲利普才記起已有一週左右沒見到他了。因此,克拉頓一走,他便逛到一定可以找到這位作家的咖啡館去。剛到巴黎的頭幾個月裡,菲利普把克朗肖所說的話一概作為自己的生活準則。但菲利普現在已有了實用的觀點。他對克朗肖那毫無實際行動的空頭理論開始不耐煩了,克朗肖那一紮薄薄的詩稿似乎並不是他一生悲慘生活的豐碩成果。菲利普出身於中產階級,他無法把這一階級的本能從自己的秉性中摒除。克朗肖一貧如洗,為了餬口,他充當僱傭文人的角色。他往來於邋遢的小閣樓和咖啡館的餐桌之間,這種單調的生活與他的威望極不相稱。克朗肖很精明,他知道這個年輕人對他不以為然,便以諷刺的口吻來抨擊菲利普的市儈作風。他的諷刺有時是開玩笑的,但常常是非常尖銳的。

“你是個商人,”他對菲利普說,“你妄圖將人生投資於統一公債裡,這樣可以穩穩當當地拿到3%的年息。我是個敗家子,我把老本都花光了。我將在最後一口氣花完最後的一便士。”

這一比喻激怒了菲利普,因為這個比喻使克朗肖顯出了一種浪漫的處世態度,卻詆譭了菲利普的人生觀。菲利普本能地想為他的看法辯白幾句,可他一時想不起來。

但這天晚上,菲利普猶豫不決,想談談關於自己的事。幸而天色已晚,克朗肖堆在桌子上的碟子(每個碟子表示已喝了一杯酒),表明他已準備對一般事物發表一通獨特的見解。

“不知你能不能給我提出一些忠告。”菲利普突然問道。

“你不會接受的,是嗎?”

菲利普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

“我想學繪畫我不會有多少長進。我看不出當一個二流的畫家有什麼用處。我正想放棄它。”

“為何不放棄呢?”

菲利普猶豫了一會兒。

“也許是喜歡畫家的生活。”

克朗肖那平靜的圓臉上神色變了。嘴角突然垂了下來,眼珠呆滯地陷在眼窩裡;他好像變得彎腰弓背、老態龍鍾的樣子。

“這個嘛?”他環視了一下咖啡館,大聲地說,聲音確實有點打顫。

“假如你能夠放棄它,那就趁早放棄。”

菲利普驚奇地盯著克朗肖,見到動感情的場面,常使他覺得羞怯不安。他垂下了眼睛。他清楚自己正面臨著一場失敗的悲劇。一陣沉默。菲利普想克朗肖這時一定是在回顧自己的一生。也許,他想到自己的青年時代既充滿光輝的希望,也充滿著失意,種種失意把希望的光輝漸漸磨滅;想到可憐的單調的歡樂和暗淡的前途。菲利普的目光落在那疊碟子上,他知道克朗肖的目光也落在那疊碟子上。

LⅠ 兩個月過去了。

菲利普細細地將這些事三思之後,覺得真正的畫家、作家和音樂家身上,有一種驅使他們一心撲在工作上的力量。因此,他們不可避免地要讓生活來服從於藝術。由於屈從於一種他們從未認識到的影響,只不過是主宰他們本能的受騙者,而生活從他們的指縫中溜走了,好像忘卻他們過去曾經生活過一樣,但是他有個感覺,認為生活是為了打發,而不是為了描繪;他要體驗紛繁複雜的生活經歷,並每時每刻從中汲取生活所提供的一切情感。他終於下決心採取某一步驟並承擔後果,下定了決心以後,他決定馬上行動。幸好第二天早晨正好是福內特的課,菲利普決意直截了當地問他,自己是不是值得繼續學藝。他從未曾忘記這位老師對範妮·普賴斯的蠻橫坦率的忠告。那個忠告是很正確的。菲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