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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粟娘哼了一聲,笑道:“王大叔,他們是清河縣的?”王大鞭點頭道:“高家堰正在清河縣轄下,清河來的人不少,他們幾個——”哼了哼:“以前和我們在漕上爭過道。”

齊粟娘懶得理他們各地漕運水手之間的恩仇,眼睛溜到那幾人身下的黑棉絮,笑道:“他們的東西倒也用得上。”轉頭看了看齊大娘,道:“天氣冷了,我娘少不了還要兩床絮子才能過冬。”

王大鞭瞅了齊大娘一眼,嘆了口氣:“你爹也沒白救了你,他雖是壓在山石下了,你拼著命護著你娘,也不容易。”神色間不免有些傷感悵然,道:“齊強那小子不知混到哪裡去了,還有命沒命。”頓了頓,道:“也不知演官兒是不是在江寧,你若是找著他,便有了依靠,到底是訂了親的。”

齊粟娘一時有些怔神,方想起自個兒還有一個訂了親的相公,她的手不自覺地伸向懷中,摸到那個紫檀木小盒子,細細磨沙著光滑的紋理,一咬牙,悄聲道:“就今天晚上吧。”

任是齊粟娘搶了多少床絮子回來,齊大娘也沒能熬過這個冬天,臨死前似是明白丈夫已是走了,只惦著兒子齊強,抓著齊粟娘纏著夾板的左手,流淚道:“我的兒,苦了你了。等你哥回來,不管他怎麼樣,替他尋個貧家女兒,成家立室,給齊家留份香火,安分過一輩子罷。”便也含笑去了。

齊粟娘已是哭不出來,只是怔怔跪在屍身前,伸出右手,茫然地撫摸齊大娘瘦削的臉龐。關帝廟外,江寧城中鞭炮齊鳴,歡聲大作:“皇上,皇上來了。”

高郵卷 第五章 江寧破廟裡的粟娘

“今朕既西滅噶爾丹,奉皇太后南巡,沿途察視河工……因治河不力,免河道總督、兩江總督職……令各州縣薦舉治河之才……康熙三十八年三月初二。”齊粟娘頓住腳步,聽人將城門前張貼的黃榜讀完,便走出了城門。

隨著洪水的退去,江寧城的流民陸續開始歸鄉。城外的亂墳崗上,連日的春雨將累累墳堆衝平,成群結隊的野狗越來越多。它們眼冒綠光,從地裡將僅用草蓆裹著的流民屍身刨了出來,嚼吃分食。亂墳崗上盡是斷腿殘肢,白骨處處,不多會便被捲入四處流淌的泥水之中,再也不見蹤影。

齊粟娘遠遠看著野狗們的獵食場,站了半晌,轉身回到廟裡,尋著王大鞭問道:“王大叔,一副棺材要多少銀子?”

王大鞭一愣,瞅了一眼角落裡齊大娘的屍首,搖了搖頭道:“便是一副薄棺,也得二兩銀子。你哪有這個錢,大夥兒誰不是一張草蓆就算完了,早早讓她入土吧。”說罷又道:“粟娘,我要回鄉了,你若是找不著演官兒,便回高郵來找我罷,總能替你尋個活路。”

齊粟娘沒有出聲,坐回齊大娘身邊,齊粟娘摸出懷中的小盒,陳齊兩家的祖宗牌位已是隨著義父齊虎埋在了山石下面,除了身上小崔的破舊棉衣,她只餘下這一件東西。

盒子裡面一塊玉製的印章,一頭刻著一個“陳”字,一頭刻著一個“潢”字,齊粟娘隱約記得這正是牌位上陳娘子夫君之名;一個空空如也的藍梭布舊錢袋,上面繡著清麗的蓮枝紋,是陳娘子親做;還有一串青銅鑰匙。齊粟娘喃喃自語道:“我會幹活了,身子也好了,這規矩也學得差不離,便是做了奴才,也不容易丟命。”說罷,將東西仍舊收好,拆去受傷左腕上的夾板,用三床爛絮子換了身半舊的乾淨粗衣裙,尋了個僻靜處打水清洗了一番,把換下的破舊棉衣用破布包好,枕在齊大娘頭下,取了根稻草插在自個兒頭上,便出了廟門。

齊粟娘也不需去江寧人市,出了關帝廟,順著秦淮河,到了城西災民聚集之地。滿街都有賣身的人,或是賣兒女,或是賣自家,並不因康熙皇上來了,便能擋住。除了本地人牙、富戶在挑人買人,還有不少衣著光鮮操著北方口音的人,在災民中來回走動探問。齊粟娘左右看看,尋了處空地站著,漫不經心地掃視著街上的人流。

她原是北方永定河邊的人,雖是十歲卻比江南女子個高身壯,站了半日,甚是打眼。有兩個管家婆娘樣的人上來看了,卻嫌棄她生得粗壯,上得不檯面,便也走了。齊粟娘撇了撇嘴,暗道這幹人多不識貨,她這般下得廚房,進得書房的高階丫頭哪裡去找?站在小姐身邊更能襯托小姐的玲瓏嬌美,若是急了要玩命的時候,還能頂上大半個男人,一物四用,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天色漸漸晚了,河面上吹來的寒風冷咧,滿街的人都畏頭畏腦。突然一個十七八歲,書生模樣的男子停在她面前,只見他身挺腰直,眼眸清亮,身穿**粗葛布長袍,腰束布帶,天氣雖冷,卻全無一點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