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已是十五六歲,比十四阿哥高了一截,他一邊彎著腰,一邊小心翼翼陪笑道:“十四爺,既是上了船,就把這些沙土交給奴才們,奴才給您換身衣,免得著涼。”
“滾一邊去,省得叫爺費腳再踹你!”
齊粟娘見得傅有榮一臉委屈,身上兩個烏黑靴印,想是因著這事在岸上便惹煩了十四阿哥,卻不能不說,仍是哭喪著臉細聲道:“爺,您回船,也沒給皇上報一聲,若是……”
只聽得“咣——”地一聲門響,十四阿哥把傅有榮等太監、宮女俱都關了門外,又聽得“嘩啦——”一聲,門裡傳來似是沙土堆在桌上的聲音。
傅有榮又急又慌地在艙門口打了半天轉,突地腳步一定,轉身對身邊的幾個小太監道:“過會兒,聽著動靜,送熱水、熱茶進去,請十四爺沐浴換衣裳,暖暖身子。若是為了怕打罵躲懶,我回來饒不了你們!”頓了頓,又道:“若是爺問起,就說我去岸上找八爺了。”說罷,急急去了。
齊粟娘咂了咂舌頭,皇上對船上的皇子們都甚是寵愛,尤以八阿哥、十三阿哥為最。十四阿哥並不是最撥尖,看著卻是個主意大的。皇上如此勤於治河,諸位阿哥自不落人後,急皇父之所急,每日不辭辛勞,巡河查堤。唯有十四阿哥竟敢我行我素,不由暗暗稀罕。
洗衣宮女們議論紛紛,都擔心皇上回來發作十一歲的小皇子,卻沒料到皇上回來,不過到十四阿哥房裡轉了一圈,一句話未說。從此,十四阿哥每日上岸只將山川地勢詳求心中,回船便回自個兒艙內製沙盤。到得後來,便是岸也不上,堤也不巡,只在房中制沙盤。康熙卻也不怒,由著他一心一意幹自個兒的事。
齊粟娘因是女子,康熙未傳她一併出行,她每日裡除了給陳演做鞋、洗衣,跟梅文鼎學算術,便是自行驗算。她諳熟各類公式,單論計算之力便是眾人合於一處也未必及得上。但黃河改道這樣的大事,淮河、漕河俱要計算在內,又無計算機模擬,以她一人之力豈是容易?到得最後,實是不能紙上談兵,既見到十四阿哥的沙盤,想著陳演房中的水形泥模,便央著陳演在岸上取土,自家在房中修築河川模型,既能自己方便,又能不露破綻助陳演他們一臂之力。
岸上溼土雖是易於成型,卻難持久,四月正是梅雨時節,得太陽的時候不多,齊粟娘待得眾人離船,見天上有個晴朗樣兒,便將模型從房中抱出。主子們都不在船上,人人躲懶,規矩松泛了些,她便趁機上了樓船頂,借陽光烘照成型。
太陽直曬在右舷板上,陽光隨著雲朵的移動一時強一時弱。齊粟娘將泥模擱在樓船舷板邊上,用手扶住,不時追著陽光將泥模換個位置。她正忙碌間,聽得身後腳步聲響,轉頭一看,卻是十四阿哥穿著一身石青色五龍皇子冠袍,雙手抱著小沙盤,一步一步上了船頂,停在了右舷通道上。
因著泥模沉重,齊粟娘忙亂間只得一手扶著泥模,一面轉身向他行禮,心中忐忑。十四阿哥顯是一愣,瞅了她手中的模型一眼,面顯猶豫之色。
齊粟娘亦是猶豫,或是迴避了,這模型便曬不成,或是不迴避,更是不好。她看了看後艙,正打算將模型抱走,那十四阿哥卻轉了身,向船頂後艙上走去。
齊粟娘見得小皇子竟是讓出一塊地給她曬泥模,不由一愣。她正不知是否要行禮致謝,十四阿哥早已走到了後艙邊去曬自己的沙盤。樓船後艙右舷板上亦有陽光烘照,雖是不及前艙甲板,卻也是個去處。御船頂足有十餘丈長,齊粟娘與十四阿哥各立一端,樓船頂上除了他們兩人,也無人相擾。
齊粟娘定下心來,用青銅簪子細細修整泥型,一站便是多半個時辰。待得太陽漸漸向雲後隱去,她抬起微酸的頸脖,不經意側目,便見得十四阿哥低著頭,皺著眉,抿著嘴,用龍紋金匕修整沙盤的側影。齊粟娘微微一笑,見得薄雲漸散,便又低下頭忙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粟娘撐著泥模的右手早已酸了,左手中的銅簪兒尖上已是積滿了泥。她正要抬手甩甩銅簪兒,突聽得後艙上響起傅有榮柔和得要滴水的聲音:“爺,都兩個時辰了,太陽早下去了,這東西重著呢,奴才替你抬下去……”
齊粟娘聞聲抬眼,正瞧得傅有榮手方碰到了船舷上的沙盤,便聽得十四阿哥一聲暴吼:“不準碰!”說話間就是一腳踹了過去,饒是他才十一歲,也把傅有榮踢倒在地,接著便是一陣喊打喊罵,鬧得雞飛狗跳。
齊粟娘唬了一大跳,哪裡還敢再呆,連忙收了泥模,偷偷兒從前艙的舷梯溜了下去,尤聽得傅有榮的告饒聲:“十四爺,奴才該死!奴才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