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康熙會褒獎連震雲,卻沒想到他轉眼從白丁升到了從七品,足足跳了二品五級,雖是個候補虛銜,與當初卻是天淵之別,那五副圖樣竟是作了大用。
陳演見她神色,不禁笑道:“他能文能武,精明厲害,自然不是池中物,總要出頭的。只是這回時機太好,連年征戰,民生不安,皇上這幾年就在河、漕上用心,正是尋才的時候。”
齊粟娘苦笑著點了點頭,這般情形是好是壞,實在不是她能所知。她回過神來,見得窗上舊糊的窗紙被吹開了條縫,滲著風,走過去用細針別上,轉身替陳演脫了正七品的舊官袍,換上家常細葛布單衣,浼水洗了面。
齊粟娘見得風大,將描金漆桌兒擺到了硃紅帳內,置了兩個春凳,擺了四碗一盤的熱菜,燙上一錫壺兒金華酒,兩人對坐,笑著說了些趕製正六品朝服,吉服,銀帶、冠帽之類的瑣事,陳演一邊吃飯,一邊笑道:“你的誥命服可制好了沒?我還等著給新安人恭喜呢。”
齊粟娘卟哧一笑,歪頭道:“陳大哥,你送了多少禮給淮安知府?他這般肯替你說話,把你評了上等?”
陳演笑道:“你給了我五份禮匣,太子、四爺、十三爺、張大人、知府大人,一府一份,四爺只取了你的繩帕回添禮,其餘退了。太子爺收了還不算,門下的人還暗暗來索要,我是用四爺退的禮和十三爺、張大人的回禮給填上的。我升了後,知府大人送了禮,我自然不便收,親上門去辭謝了,才知道他原來是四爺的門生。”說話間,搖了搖頭道:“索額圖雖是圈禁死了,皇上仍是讓太子參辦軍國大事,代他接見外來朝使,現下看來,太子爺還穩得很。”
齊粟娘聽得知府是四爺的門人,已是心裡打鼓,再聽得此話“太子爺還穩得很”,心裡一驚,忙問道:“四爺和十三爺看著和太子怎麼樣?”
陳演皺眉道:“皇上既是維護太子,四爺看著也和太子更近了些,十三爺私下召我說話時,我看著他多半是不親近太子,但仍是跟著四爺的。”
齊粟娘心裡發涼,太子爺不帶見陳演,有康熙在一日還罷了,若是將來登了位——勉強鎮定夾了幾筷子菜,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放了碗筷,輕聲問道:“陳大哥,皇上身子可好?”
外頭的風嘶嘶地叫著,陳演定定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上的碗筷,柔聲道:“你放心,皇上好著呢,別想那些,這些事兒咱們使不上力,反倒叫皇上不喜。”頓了頓,“便是將來太子登基,哪裡又能和皇上一樣威重令行?這麼些皇子、宗室、滿漢權貴就夠太子應付的了,要輪上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
齊粟娘猛地一呆,怔怔看著陳演,陳演嘆了口氣,站起走到對面,將齊粟娘抱住,柔聲道:“我那會兒傻著呢,讓你受委屈了,粟娘。”
這話輕輕柔柔地說出,卻讓齊粟娘腦中轟然一響,埋在心底深處的,暢春園盛夏午後的恐懼與絕望猛然湧出。她想忘記,卻從未忘記,不管過了多久,在暢春園迴廊下無休無止地奔跑,仍是尋不到出路的惡夢總是會在她的全無防備的時候,將她驚醒,只能在漆黑的午夜,緊緊抱住陳演,尋找那一點點安心。
齊粟娘心中酸苦,終是伏在陳演懷中大哭出聲,將那一瞬間的恐懼與絕望統統哭了出來,從身子裡去除乾淨,陳演死死地抱住她,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
屋外的風越刮越大,呼嘯著撞擊著門窗,陳演插上的門梢被吹得連連碰響,卻頑固得不肯讓風吹進來一點。風突兒又小了,掩住了本來狂暴的面目,似是在試探著,帶著滿腔的戀慕,輕輕柔柔推撫著窗紙上的裂縫,想要鑽入人的心底,齊粟娘別上的細針卻一動不動。
風終是被擋在了屋外。
齊粟娘足足哭了半刻,在陳演的安慰聲中,慢慢收了淚;哽咽著道:“陳大哥,不是那麼回事,我後來才知道,太子——太子也不是衝我去的。我那會兒差一點就莽撞了,我下回一定忍著——”
陳演緊緊抱住齊粟娘,低低地道:“那事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也不知道。我是個男人,也是你夫君,斷沒有你受人無禮欺負,還叫你忍著的道理。”慢慢鬆開懷抱,替齊粟孃的拭著淚水,“人活天地間不過求個安心,齊強哥有九阿哥護著,我們不用讓擔心。我們夫妻也就是兩個人,一條命,你忍不下原是正理,你若是忍了,也白嫁給我了。”
齊粟娘眼淚兒止都止不住,抱著陳演又是一場大哭,陳演一聲兒不吭,慢慢拍著她的背,終於讓她的心漸漸安穩……
拉得滿滿的硃紅帳下,描金漆桌上的四碗一盤不過約動了幾筷,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