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就變作蟲蟻噬咬的鑽心,到得最後,惟餘行屍走肉的麻木。四肢像是都不再屬於自己,動彈一下都顯得艱難,而頭腦卻在虛空中漂浮……脖頸大約也凍得僵硬了,連抬頭往外看一下都已經變成了萬分艱難的動作。透過深沉的夜色,劉勝想要極目遠眺,厚厚的大雪卻遮蓋了視野中的一切,也斷絕了他孤身逃亡的可能性。
——眼下的塞北,正是“萬徑人蹤滅,千山鳥飛絕”的時候,茫茫大雪填平了溝壑,抹平了河流與湖泊,也讓道路上處處陷阱。這個時候走在雪原上,表面上看似乎是平整如鏡的蒼茫大地,但一不小心就會陷入雪坑、跌入冰窟。一旦這種情況發生,即使遇難者奮力呼救,由於茫茫雪海百里不見人跡,最後多半也只能躺在遇險的地方,被冷死、凍死、淹死,直至變成一具殭屍,也不為人知。
唉,真是悔不當初啊!就是當時跟胡虜力戰,被一刀砍死了,也比現在這樣生不如死的苦熬要強!
他努力抱緊了胳膊,徒勞地想要保住最後一絲溫暖,同時在心中默默地嘀咕說。
——去年秋天的時候,金軍撕毀盟約,破關南下。駐守燕京的郭藥師倒戈易幟,使得大宋北方門戶洞開。汴梁朝廷倉促集結了三萬河北禁軍前去阻擊敵軍,結果卻在真定府郊外一戰而潰。而劉勝也是在這一仗之後投降成了俘虜,先是在燕京被關押了一陣子,隨即又被押送北上,到會寧給金國皇帝當差做活兒。
這一路北上,當真是千山萬水,九死一生。俘虜們一路缺吃少穿,又時常被女真看守責打,差不多是走一路死一路,沿途丟下了不知多少具屍體。等他們掙扎到會寧的時候,年老體弱之人早已被盡數淘汰乾淨,反抗精神強烈之人也是或死或逃,只剩下了一群抵抗意志被徹底摧毀,完全屈從於奴隸命運的順民。
劉勝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在會寧掙扎了幾個月,替金國皇帝伐木、採石、打地基、修宮殿……各種活兒又多又危險,吃的東西卻永遠填不飽肚皮,但憑著身強力壯,劉勝還在苦苦地堅持著。
然後,真正的噩夢終於降臨——冬天來了!
劉勝從來沒有想過,天氣居然還能冷到這等程度,一不小心就會把手指和腳趾凍得烏黑,甚至連撒泡尿都能凍成一根冰柱!缺衣少食的宋人難以適應這樣的極度嚴寒,成百上千地凍死、餓死或染上瘟疫,然後被女真人拖到林子裡去喂狼……眼看著一個個昔日同僚和好友死於非命,劉勝的心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
由於天氣太冷,土地被凍得硬邦邦,無論弄壞多少鋤頭也挖不動,女真人總算是善心大發地下令停工。但這絕不是什麼悠閒的新年假期——缺少果腹的食物,沒有取暖的篝火,每個奴隸都只能蜷縮在簡陋的窩棚泥穴裡,儘可能地讓自己身體的熱量散發得慢一點,靜靜地期待著春天或死亡的降臨。
迷迷糊糊之間,窩棚外面又一次亮了起來。劉勝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總算是又熬過了一天。
他努力想站起來,到外面活動活動身子,免得肢體凍僵壞死,可這種努力卻給他帶來了一陣昏眩。
無奈之下,劉勝只得手腳並用地爬了出去,迷茫地看了一會兒初升的朝陽,然後盤算著是不是趁著過年時節管得鬆懈的機會,到附近林子裡轉轉,看看能否找到一些草籽或松果來充飢……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按出虎水畔卻突然傳來一陣嘈雜響動,讓他忍不住扭頭看去……於是,在下一刻,前大宋禁軍指揮使劉勝就看到了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一支打著鮮紅旌旗的宋軍騎兵,風馳電掣一般地掠過奴隸營旁邊的曠野,氣勢洶洶地撲向了會寧城!
劉勝用力的搖搖頭,揉了揉眼睛,自嘲的笑了笑,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可當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看見更多的宋軍步兵也越過了按出虎水的冰面,氣勢洶洶地朝著自己這邊湧來,先是輕易砍翻了奴隸營外面那幾個大呼小叫的女真看守,又追著剩下幾個掉頭逃跑的女真人,殺進了奴隸營的中央。
老天爺啊?這裡怎麼會出現朝廷禁軍?我難道是在做夢嗎?
這位前大宋禁軍指揮使手足無措地呆立在那裡,不可置信地望著那面熟悉的軍旗,滿腦子迷迷糊糊,分不清這是夢是真。直到他終於從來襲的宋軍之中,辨認出了一個熟人的身影,才終於扯著嗓門高叫起來:
“……潑韓五!潑韓五!我是劉勝啊!你還認得我嗎?你是怎麼到的這兒?!”
正在督促部下圍殺兩個女真戰士的韓世忠聽到喊聲,困惑地轉過頭來,便看到一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渾身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