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打球或跑步。有意思的是,中老年犯人都不太願意進這個小操場鍛鍊。我進去過一次,剎那間感覺置身室外,自然風撲面而來,室外的嘈雜瞬間讓我感到自由的味道。對於長期靜坐囚室、監倉大廳的我,習慣了密封空間,這久違的自然風和室外的噪聲頓時讓我產生縱身一躍想跳出窗戶的衝動。我只在這小操場呆了幾分鐘,就抽身黯然離開,回到監倉大廳,再沒有第二次進去過。
囚犯失去自由的痛感就在這一門之隔。我小心不跨過這道門去時時觸碰這一痛感。也許,中老年犯人都有這層隱痛,不像年輕人,在小操場歡喜雀躍的興奮會讓他們忽略這一痛感的存在。
我在監獄做的拍手跳有點像國內做的廣播體操第8節,連續120下之後,我一邊繼續散步,一邊大口地呼吸。我覺得渾身的肌肉隨著筋骨的舒展正在甦醒,我感到自己的每一下呼吸都在伴隨心臟跳舞。既然來到監獄,我不想重蹈前輩吳曉雷的覆轍,暴病死在這異國他鄉的監獄裡,我更不想因為勢單力薄,被這邊人高馬大的鬼佬欺負,或者遭墨西哥販毒分子們的圍剿。總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咱利用這美國佬的監獄,能撈一點是一點。
我在大廳行走的節奏開始進入踱步階段。這是在透過計數來協調呼吸和步行。我意守丹田,在默數“1、2、3”之中深深地呼氣或者吸氣,同時走出相應的步伐。隨著身體的放鬆,呼吸的均勻,步伐的穩健,我會逐漸將默唸的數字增加,由三步呼吸轉換增加到六步呼吸。這是我在芝加哥MCC的獄友送我看的一本介紹禪坐的英文書中學到的,只不過我把打坐改成了行走,做了一些創新,可謂“吳氏六步法”,呵呵。
“1、2、3,4、5、6”,我隨著默唸的數字走出六步,並深緩地呼吸,讓空氣充滿肺葉,最大限度地擴張胸部和收縮腹部,同時意守丹田。然後我再走出六步,伴以深緩的呼氣,隨步伐將全部胸腹部的空氣逐漸逼出體外,全身隨之放鬆。如此迴圈,幾分鐘後,我漸漸進入狀態,想象著這監倉大廳是祖國江南農村的一片池塘,我猶如一顆小石頭,投入這池塘之後,濺起一片漣漪,頓時世界變得寂靜起來。我緩緩沉入清澈的水底,周邊有飄蕩的水草與荷葉,魚兒在穿行。我靜靜地躺在水底。像是一塊會呼吸的魚石,不時吐出幾串氣泡。我看看四周的風景,還能聽到池塘青蛙的鳴叫,以及孩子們在池塘邊玩耍和嬉鬧的聲音。我一動不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時吐出一串氣泡。
我的六步法踱步明顯與其他晨練的犯人不合拍,那大個子的黑人,昂首闊步,像在趕集;那小個子的墨西哥光頭,似乎想趕上黑大個子,有點三步並兩步,像在競走;那大肚子中年白人則不緊不慢,倒背雙手;有兩個老頭,邊走邊說話,常擋住其他人的路。我是最慢的一個,只好另擇路線,穿行在餐桌與過道之間。
我知道自己禪坐的功夫還沒到家,因為會呼吸的石頭還不是石頭。但我已經感到內心的寧靜與祥和,我感到本我、自我、超我的三者合一,和諧共存。那穿行於餐桌與過道之間,那做俯臥撐與拍手跳的中國犯人是自我;那紋絲不動,意守丹田,那會呼吸的小石頭是本我;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身陷囹圄,心繫國家的老吳是超我。想到這裡,我不禁想起大學時期對弗洛伊德與榮格如飢似渴,竟然手抄過一本精神分析學的書,在27年後的美國監獄,我卻用精神分析來進入禪的境界。我啞然失笑,收住腳步,拿起水杯,喝完剩下的水,回到牢房。
上午9點10分 電話
當你被捕,在FBI宣讀你的權利的時候,你所有的權利都變成帶引號的了,一切都要被冠以“不自由”或“被監視”三個字,雖然他們的法律上說,在審判定罪以前你是清白的。在聯邦監獄,犯人的電話,就是這樣一項不自由的權利。這不僅是因為你的電話時間是有限的,而且因為你的任何一個電話都會被監聽,並可用來進一步指證你的罪行。
既便如此,監獄的犯人對電話的重視甚至遠超過所有其他權利。對於犯人來說,電話是地獄連線天堂的重要紐帶。在電話這一端,我們只是清一色身著囚服的犯人,但對電話那一端來說,我們則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個體,可以是父親、孩子、丈夫、愛人、同事、朋友、老闆等等。所以懷特監獄,每到晚上,監倉電話是犯人搶奪的目標。我為此數次與其他犯人產生衝突,甚至有個黑人差點與我動手。我對他們解釋,中國與美國有12小時的時差,現在美國的晚上正是中國的白天。他們在排隊等的時候,還表示理解,但一搶到電話在手,就翻臉不認人,無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