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玉石俱焚。”
四個字,傳遞出錐心刺骨的痛,酣暢淋漓。
他鬆了手,任宣紙在燭臺上漸漸燒成灰燼。
火光將他的臉映得越發蒼白,清朗的眉宇間透出與年齡相悖的蒼涼感,他握緊拳頭,修長的手指被攥得發白。
緊抿著的唇稍稍動了動,他的隱忍已到極限。
“女人成了親果然是不一樣,她為了那個女真蠻子,當真敢威脅朕!”
站在角落裡的人依舊低垂著頭,接過小太監遞上的茶水,雙手舉著托盤,緩緩從陰影中走出,暖暖的燭光照在他身上將淡青色的內侍服暈出一片苦痛的影。
他一步一步接近冰冷的龍座,恭敬地將托盤舉過頭頂。
活下來,是恥辱。
明黃色錦繡龍袍泛出淡淡的橘色,卻把偌大的紫宸殿襯得更加蒼涼孤寂。
襲遠伸手碰了碰茶盞,皺眉,低聲呵道:“太燙。”
站在一旁的王順連忙趕過來端走茶盞,“你進宮的日子不短了,怎麼還是毛毛躁躁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去換杯溫的來?”
“放肆!”襲遠怒斥,轉而溫和地看著新來的內侍,“堂堂大齊第一才子,怎是你一個閹人能責斥的?”
他重重咬著“閹人”二字,空寂的紫宸殿似乎還有回聲,來來回回飄蕩著。
無以計數的聲音重重疊疊在耳邊,都只說兩個字,或快或慢,或緊或徐,他們說——閹人,閹人,閹人……
他低垂著頭,幾乎要將牙齒咬碎。
王順立馬磕頭請罪,順著襲遠的話往下說:“奴才該死,奴才怎麼忘了喬生乃名門世家之後,不是奴才這樣的下賤閹人能說的,奴才這廂給沈大人賠罪了,望沈大人大人有大量,切莫跟奴才計較。”
青色衣袖的遮掩下,是他狠狠攥緊的手。
“三天前,你去看行刑了?好看麼?有什麼精彩的,說來給朕聽聽!”他放下硃筆,揉了揉眉心,饒有興致地問道。
“奴……奴才……刑場太過擁堵,奴才也未看清。”他斷斷續續地說著,直直看著光滑的地板,石磚裡映出一張憔悴病態的臉,眼睛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想來沈卿是想與他們一同去的吧?”接過王順重新沏來的茶,他勾起唇角,心情驀地暢快。
紫宸殿裡迴盪著膝蓋與地板相接是沉悶的響動,他用勁磕頭,彷彿那撞得通紅的額頭不是自己的。“奴才不敢!”
“沈卿哪……”襲遠輕啜一口新茶,唇齒留香,“不是朕不想成全你,而是有人想方設法地跟著求了個恩典,讓朕無論如何,留你性命。”
他不說話,面如死灰。
“你要怪就怪她,這世上沒人能威脅朕,尤其是她。”襲遠起身離座,往殿外走去。
空蕩蕩的紫宸殿,他一人跪在殿中,黑暗包裹著慘白的臉,寒氣從沁涼的石磚滲入膝蓋,他看見曾經衣袂翩翩的沈喬生死在滿是鮮血的刑場上。
茫茫人世獨留他一人,痛到麻木,連死都不可以。
星光
柴房比她想象中雜亂,撿了稻草墊在滿是塵土的地板上,她撩起裙子盤坐在地上,穿過破敗腐舊的窗戶,靜靜看著四方框架裡無限延展的星空。
夏夜,繁星點點。
還有輕柔的晚風,斷斷續續的蟲鳴,以及冷冷清清的破舊柴房。
斑駁的石牆隱藏著青苔溼潤的氣息,她靠著髒汙的壁角,長長地緩緩地吐氣,餘光掠過緊鎖的木門,突然覺得睏倦,閉上眼,只是想休息一會罷了。
混混沌沌中,居然沉沉入睡。
“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空湛藍,雲的顏色比雪純淨。
跨過兒時深惡痛絕的高門檻,她抬頭,看春色滿園。
是玉華殿,是車水馬龍熱鬧紛繁的汴梁城。彼時最美好的時光一點點倒回,像那些散發著膠片意味的舊電影。
她笑,她看見他了。在前院新開的茉莉從中,廣袖盈風,一朵墨色大理菊怒放在胸前,點綴著這一片瑩白。他亦回頭,三月桃瓣彷彿落進他眼底,浮現出一層半透明的紅,綻放出不容於世的妖嬈。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他仍在唱,以纏綿繾綣的吳儂軟語唱半生寥落。
他淺淺一笑,朝她招手,“阿九。”
六瓣花,白茉莉,悄悄開在他經過的地方。
她迎上去,彷彿聽到花開的聲音。“祁,回家好不好?”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