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娜擦乾眼淚,瞟一眼看著香囊出神的完顏煦,挖苦道:“怎麼樣?把自己女人送走的滋味如何?”
完顏煦未有答話,只是捏緊了指間殷紅香囊。好像還有屬於她的氣息,從那一髻烏髮中散出,浸染了愈發濃重的離情。
那一夜,鳳冠霞帔,紅燭垂淚,他剪下她髮絲,細細收好,從此不再懼怕孤獨。
曲終
斜陽將血色光暈滴落在他剛毅的面容上,繼而一圈圈漣漪般散開,剝落出難得一見的柔和。
思量許久,他轉過身來注視著垂首啜飲的女子,欲言又止。終餘一聲哀嘆,種種苦澀盡藏其中,餘韻了了。
“阿九……”
手中動作突然停頓,莫寒緩緩抬頭,目光落在韓楚風鬱結的眉間,瞭然道:“你不必解釋,我都明白的。若你還是楚風大哥,我便還是阿九。楚風大哥的好,阿九一點一點都記在心上,又怎會怨恨你。”
浮茶被吹散,升騰的熱氣氤氳了熟悉的面龐,朦朧虛幻,彷彿透過這一小片白霧窺視藏匿在深處的瑣碎記憶。放浪不羈,年少風華,卻韶華不再。
終究是霧裡看花,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往昔種種,似水無痕。
一回首,許多年。
“你應當怨我。若不是我,你與完顏煦也不會……”
“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天色漸漸轉暗,密雲壓城,想來又有大雨,酣暢淋漓,若能如此哭上一場,亦可謂美哉,“但……幸好是你,這樣,阿九受的苦更少些,至少還有楚風大哥照顧著,不至於孑然一身無所倚靠。”
“阿九,聖上英明仁德,定會好好安置你。”
深呼吸,將鼻尖酸澀壓下,她笑,沒心沒肺,“是啊,承元長公主,自誕生之日起,便榮寵無限,皇考親賜封號,指婚鎮遠將軍韓楚風。”她側過頭,朝韓楚風擠眉弄眼道,“那時候你可是京中女子的夢中情人,可惜一道聖旨打碎千萬芳心。爾後,新皇登基,承乾二年九月,十里紅妝,風光遠嫁。燕京十年,五味雜陳,幸得良人,雖無奈離別,但比起夫妻反目,這結局,已算得上完滿。”
“老天……實則待我極好,他把世上最好的都給了阿九。九五至尊的父親,高貴賢淑的母親,聰穎睿智的弟弟,文采風流的表哥,武藝超群的黑子哥,富甲天下的柳二哥,還有……忍辱負重堪當大任的楚風大哥。”
還有,獨一無二的完顏煦。
“若你是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她看著怔忡不語的韓楚風,笑意盈盈,彷彿從不曾受過傷,從不曾流過淚。
她緩緩走近,執起韓楚風佈滿老繭的手,直視他溢位彷徨與掙扎的眼,“若你覺得是對,那便去做,阿九這輩子,只記得楚風大哥的好。”
十年前,他叛國投敵,十年後,他拋棄妻子。
他恨自己,禽獸不如。
他如此自私,為了自己的理想,為了心中澆不滅的仇恨。拋下至愛他的妻子,遺棄敬他如神的稚兒,屠殺與他同甘共苦的女真部下。
他是反覆無常的小人,是這世上最卑劣的男人。但卻不能忘記,被金軍踐踏的普通漢民,被彎刀奪取性命的無數漢軍將士,被金軍殘忍分屍的老父……
反與不反,都是錯。
忘不了,胸中抱負,忘不了,韓氏家訓,忘不了,男兒血性。
他抿唇不語,把掌中纖細的手越握越緊。
語言如此蒼白貧乏,此刻靜默,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好好照顧自己。”
莫寒乖順的點頭,低頭揉著發紅的手背。“好。”
“還有……宥麒要託你照顧,母親她,恨透了女真人。但讓他隨你會宮也是不妥。大戰之時,往日舊識大都不敢接受他。你可有法子?”
遠遠看著呆坐在石階上一動不動的小小身影,莫寒蹙眉,不忍道:“他是無辜的。博日娜不要他,你若再將他遺棄,宥麒便是孤兒了。”
韓楚風亦向外看去,眼中似有瑩潤光澤,閃爍著無法言語的疼惜,“等等吧,等戰事結束,我再想辦法,一定把他接回來,一定。”
“好吧,我給蘇州行宮去封信。”
“大恩不言謝。”
“舉手之勞而已。只是你,刀劍無眼,戰場之上還需多加小心,你是宥麒唯一的依靠了。”
京鑫似一朵頹敗的花,死在最絢爛的時刻,戰火紛飛,寒光凜冽,滿眼皆是觸目驚心的紅,一碰,彷彿就要流出血來。
幸然,腳下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