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中年人怎麼說她都不頂嘴,簡直令人感覺沒法再繼續說她了。虎娃在一旁看著,感覺也是怪怪的,這中年人好像是故意在找宮嫄的茬,就看她願不願意聽從?同時也是在眾人面前幫宮嫄脫罪,讓她回國都之後不必再受重罰。
虎娃想得果然沒錯,此刻火堆已漸漸變得黯淡,需要繼續往裡添柴了。虎娃放下杯子道:“先生,我再去找些樹枝來。”
中年人卻擺手道:“正喝酒呢,你好好坐著便是!……宮嫄,去把你的車劈了,木料拿來當柴燒。”
宮嫄那輛華貴的馬車,在下午的戰鬥中被撞翻了,于田地裡趴著還沒被拉走。中年人的這個要求顯得有些過份了,宮嫄驚訝道:“先生,您不是說過要愛惜事物、敬他人勞作之功,不可隨意損毀浪費。好端端的一輛馬車,為何要劈了當柴燒呢?”
中年人板著臉道:“若是換做尋常情況,我當然不該讓你這麼做。可我是乘此車駕而來,不想再乘此車駕而去。此車駕今日兩番踐踏青苗,就連拉車的駮馬都有這般下場,還要將這輛車留給誰看啊?就以此車之木烤此獸之肉,警告國中他人莫要效仿你今日之行。
而你今日之行,當受刖刑之罰。雖已認罪悔過、致歉賠償,可以不砍你的腳,但也不能不罰!你平日都是以車代步,那麼今天就用這輛車代替你的腳,以後你就自己走路吧。你若沒力氣一個人把馬車給劈了,可以叫衛士們來幫忙,但自己也得動手。”
宮嫄無奈只得從命,起身叫來衛士將那輛馬車劈碎成一堆木料,她自己也用一把腰刀比劃了幾下,算是親自動手了。然後衛士們將木料放在火堆旁,又往裡火堆里加了幾根,這才退去,而宮嫄留下來繼續侍酒。
中年人好像越喝越興奮,與虎娃越說話越多,談得就是虎娃所精通的國中各種禮法,說著說著,突然扭頭問道:“宮嫄,你可知‘禮’從何來?”
宮嫄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歷代先君與國中賢人所制定,國君之權受神所賜,率萬民守禮法以敬上天。”
中年人又追問道:“歷代先君定立禮法,所據又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就不太好答了,宮嫄很乖巧的說道:“正想聆聽先生教誨。”
中年人一邊喝酒一邊答道:“你只知國中有禮法,卻不知定禮法以何據,更不清楚為何要有禮法?先人從蠻荒野民始開靈智、立教化、建城廓,置禮法而定國中之序,方有如今之人間氣象。
今之禮法與古之禮法亦有不同,有歷代增刪修補,為治世之用,亦教人自處與相處。你雖知禮法。卻自認為若能逃脫罪責便可不守,便是忘了禮法之本意。禮法並非只為你而立,也非只為你而破,如果定而不行,則國如虛設、君如虛懸。”
看中年人說話,喝了酒開口有點滔滔不絕的意思,虎娃紅著臉插話道:“先生,您說了半天,還沒有說禮法之據呢。”
中年人又看著虎娃道:“禮法之據,便是萬事萬物之理。依眾人所願而定、以治世之效而定。世事流變,歷代禮法亦不同,但所據都是萬事萬物之理。先有世上之理,後有國中禮法。若禮法不符於理,則當變,否則君與民皆危;若禮法害民,則當廢,否則民變君廢。”
虎娃晃了晃腦袋道:“先生,我聽著有點發暈。”
不僅是虎娃發暈。旁邊的人都暈了。在這個年代,巴原上尚無成體系的文字,假如只用語言去描述,很多事物細微的差別想闡發清楚。對人們來說是則極其深奧複雜的思辨過程,必須要有極佳的悟性,並精思不輟。
中年人方才所說的“禮”與“理”,在巴原各國所使用的語言中是同音。絕大部分世人就把它們當成一種意思。在有些場合的語言運用上,語境可能會出現微妙的差別,但也很難解釋清楚。中年人聽虎娃這麼說。繼續開口時聲音中便帶上了神念,有著超越語言的複雜含義。
他所說的“理”是指萬事萬物的因由、本質、事物發生的規律、過程以及結果,這是個複雜的抽象概念。假如運用到世人世事上,那就是對真相的判斷、諸事的因由。掌管國中訴訟刑罰的主官叫做理正,因為他便事負責這樣講理之人,也是執行國中禮法者。
而他所說的“禮”,在當時的世人看來,可不僅僅是禮貌和禮數的概念,這只是人們交往的態度問題,而是社會生活中所遵循的一整套規則與制度,包括各種典章儀式,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敬神的祭禮,它是國中禮法的基礎、也代表著禮法的尊嚴。
中年人說得興奮了,放下串著烤肉的樹枝,伸左手不知從何處凌空攝來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