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當然,儘管他想盡量說得詳細,但畢竟說夢總如痴人;那些當時覺得銜接得還蠻自然的夢境,一經說出口,卻覺得荒唐不堪。所以這番答覆,剛開始時他還說得甚為流利,才過得片刻,便變得吭吭哧哧,語焉不詳。
雖然講得含糊,智光已聽得大致。於是老方丈擰緊了眉毛,嚴肅了麵皮,在那座香爐鼎旁沉思了半晌才忽然開口說道:
“牧雲啊,此夢恐怕大非尋常!依老僧所見,所謂銅鈴系獅解鈴還需繫鈴人,既然出事時你眼前幻出種種草木山川,那恐怕這破解妖帶之法還得去跟那草木山川中求!”
說罷,老方丈也不停留,不待張牧雲答話,便宣了聲佛號,竟自去了。而他剛才這番言語中,已將牧雲腰間竹索稱為“妖帶”;不過張牧雲只是拿耳聽著,一時倒沒聽出這嚇人字眼。他只是覺得,這老和尚半晌躊躇,好一場沉默,卻忽然歡快說話,總有些不妥。心中這般疑慮,等側耳一聽,卻聽見那寺中正午飯的鐘聲正悠遠嘹亮地傳來,聲音震盪著四周的山壁,迴音嫋嫋不絕。這時他才恍然大悟,明白和尚為什麼答得如此之快。
“卻為了吃飯!”
沒得說,見老高僧也這麼沒搭塞,他一時也只好作罷。正巧被那午鐘聲一敲,也覺得肚中飢餒,便拉上一旁相隨的少女,略有些悻悻地往飯堂去了。
略去閒言,到了這日下午,張牧雲暗自留心,正見得那老方丈到了藥師金剛琉璃塔前,跟人指手畫腳地吩咐說,這寺後琉璃佛塔因為其中供奉了歷代相傳的古物,向來不便灑掃,以至於年久失修,塔中各層蛛網塵結,階梯腐朽。恰好現在古物已去,便該好生打掃,不日還要請人來洗刷一新,繪上七彩佛畫,澆築鎮塔佛像,也好還了寶塔本來面目——他這番舉動,本來張牧雲便有些疑心,現在一看如此做派,更覺得這老和尚怎麼好像有點如釋重負,就差沒張嘴跟人說,他終於能名正言順地送走這故老相傳卻又莫名其妙的“寶物”!
見得這樣,牧雲更加心虛,感覺著腰間那緊緊相箍的竹帶,便總覺後脊樑骨一直冒涼氣。暗叫晦氣,正想找那和尚理論,誰知就在那一恍惚的勁兒,再看那老方丈時,現他竟自走掉,不在原處。
總之打這之後的一兩天中,張牧雲睡不安寢、食不甘味,也不知怎麼就恍恍惚惚過了兩天。他這般懵懂,智光和尚卻自有計較,安排得度。作為寶林寺一寺之主,他怎不知是張牧雲兄妹二人救了闔寺僧眾?因此就如前天月嬋想去抄經時聽到的,這老住持根本不再讓這兩位恩人辛苦抄經。到了這日送二人下山時,他再不似往常那般錙銖必較,要著什麼執事僧人跟少年盤清明細按帳付錢;這一回,智光二話不說,直接拿了二百兩銀子裝了好大一個褡褳,贈給少年。二百兩紋銀,這在當時可算一大筆財注;從此張牧雲便稱小封,正式脫貧致富!
除此還不算;臨送到山門時,智光覺得意猶未盡,又拉住兄妹倆請他們暫候,回頭他便趕緊著小沙彌去寺中搜羅小巧佛器,什麼嶄新小銅鈸、開光小佛鏡、小巧碾玉觀音墜,甚至還拿來串檀香木磨成的佛珠,都一股腦兒裝在只香袋中珍而重之地遞到空手的少女手中。
如此地依依惜別,當午後日頭略向西斜時,張牧雲這兄妹二人終於踏上了歸途。山路迢迢,林蔭翳翳,當負重走了一段路程,估摸著已走出那些相送僧人的視線,張牧雲便趕忙放下那矜持的身架,趕緊拉著月嬋躥到路旁,眼瞅著四外沒人,便尋了一塊平坦的山石,將智光後來相送的那隻口袋開啟,將其中雜貨一股腦兒倒出擺在石板上,細細瞧看。
不消說,作為一方名寺的寶林寺,即使是這些臨時劃拉的物件,也都是精緻之物。現在琳琅滿目擺在眼前的物事若是都拿去市間賣了,絕不是一筆小錢。看著這些精美之物,張牧雲心花怒放,兩眼火熱地賞看了良久,才意猶未盡地轉過頭跟月嬋說道:
“妹子啊,可惜了。”
“嗯?可惜什麼?”
“我說可惜那些和尚都是光頭。可惜,可惜!”
張牧雲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真顯得無限惋惜。
“嗯?張大哥……既是和尚,便該是光頭,這不妥麼?”
聽張牧雲這般說辭,月嬋不明其意,一臉迷惑。
“當然不妥!”
她張大哥斬釘截鐵說道:
“也不知哪位佛祖定下規矩。你說若是寶林寺的僧人個個都有頭那該多好!那時恐怕這住持臨別贈物裡,便有銀梳,不省得我回去還得給你買把好梳梳頭?”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