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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他枉為人兄,沒有給獨自在宮中的妹妹任何支援,反而累的她成為眾人的眼中釘;他枉為人夫,在戰亂爆發的第一時間選擇了北上,留下嚴宵寒一個人在江南獨撐大局,末了還要讓嚴宵寒替他收拾爛攤子,以致被迫離開中樞,來到兇險的前線……

北燕軍以保家衛國為天職,可他的家都快要被自己作沒了。

嚴宵寒提韁勒馬,在原地停下來,似有幾分不悅,淡淡地道:“這麼久不見,你倒跟我生分了。”

他沒叫傅深的名字,也沒戲謔地加上“侯爺”或者“將軍”,因而這句話聽來格外嚴厲冷淡。傅深心裡猛地一緊,驚疑不定地想:“他什麼意思?生氣了?”

人一旦鑽了牛角尖,判斷力就會斷崖似地下跌,理智也跟著一去不復返。若放在平常,傅深有無數句話、無數種方法來接嚴宵寒這句話,甚至他可以直接跳過表面糾纏,聽出嚴宵寒的言外之意。

可他現在只能強自按捺住慌亂的心跳,佯作鎮靜地道:“沒有,你瞎琢磨什麼呢?”

縱然有夜色遮掩,嚴宵寒還是捕捉到了他不自然的全身僵硬。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連那點虛張聲勢的冷淡都端不住了,在心中反覆告誡自己,他面對的是根油鹽不進的燒火棍,不能著急,得把道理掰開了揉碎了,慢慢地講給他聽。

他翻身下馬,走向另一邊,將手伸向傅深:“來,下來。”

傅深哪用他接,下意識地就自己抬腿跳了。嚴宵寒無奈地走過去牽起他的手,就近在河邊找了塊平滑的大石頭,按著他一起坐下。

石頭上平坦的地方有限,兩個大男人並肩而坐難免擠擠挨挨,傅深一手摟著嚴宵寒,防止他掉下去,蹙眉道:“晚上風涼,坐一會兒就得了,別傷風了。”

嚴宵寒冷不丁道:“敬淵,在你心裡,是不是覺得除了你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別人都是三歲小孩?”

“……”傅深乾咳一聲,尷尬道,“瞎說什麼大實話。”

嚴宵寒:“……老實點,說正事呢。”

“怎麼會?”傅深忍不住笑了,“這不是廢話麼。”

嚴宵寒道:“既然知道別人不是三歲小孩,你怎麼還爭著搶著要替人當爹當娘、遮風擋雨呢?”

傅深摟著他的手不自覺地一緊。

“將軍,你得承認,你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是神仙,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嚴宵寒屈指在他鬢邊輕輕蹭了一下:“如果天下事都能以你一人之力做成,還要我們這些飯桶做什麼?”

傅深:“我……”

“世上誰也不欠誰的,”嚴宵寒道,“哪怕你我是夫妻,哪怕你是皇后的兄長,我們也不能以此綁架你,出了什麼事都要哭著等你去救。”

傅深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時又被他的描述戳中笑穴,成了真正的哭笑不得:“講理就好好講理,別撒嬌。”

嚴宵寒展臂將他捲進自己懷裡,貼著他的鬢邊耳畔輕聲道:“皇后性情堅忍,受了委屈也沒處說,沒照顧好她,的確是你的不對;而我離開江南來到此地,雖說是借了與薛升不合的東風,但其中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你還不明白麼?”

傅深的耳尖因溫熱呼吸而震顫,那震顫又隨著血液直達心底最深最柔軟之處。

“沒人逼我,是我自己要來找你的,我已經等了七年,不想再等著誰的眷顧了。”嚴宵寒垂首吻了一下他的鬢角,“敬淵,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拖累,所以別跟我生分——再有下次,我真的要生氣了。”

黑夜裡只有無盡的沉默。

“可是……夢歸,”默然良久,傅深拉起他的手,按在心口上,澀聲道:“我連自己的家人都照顧不好,還有何面目自詡‘忠義’,妄談重整河山、保家衛國?那不都是笑話麼?”

嚴宵寒糟心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心說這事今晚算是過不去了。

傅深的虧欠感太重了,從他北上起,這陰影就始終盤踞在他心中。一年的分別更是猶如毒藥,再遇上皇后的藥引子,多方作用之下,終於把這份愧疚活生生熬成了心魔。

“行吧,非要給自己找不痛快,我成全你。”

嚴宵寒乾脆地道:“你這個做兄長的沒照顧好妹妹,該罰;我虛長你兩歲,你曾親口叫過我‘哥哥’,這一年來我忙於籌建新朝,不曾北上尋你。既然如此,我這個做哥哥的是不是也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