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二年,新年伊始,漢軍夜襲原州,大破蠻軍,斬首數萬,俘虜韃柘將帥官吏、王公貴族三十餘人。
二月,淮南三軍收復相州。
三月底,七路大軍勢如破竹,會師於京畿南端的涿州。不久後,由傅深牽頭,七軍將領齊聚一堂,商討如何分兵北進,收復京城。
在這個過程中,各路節度使也都或明或暗地試探過傅深的口風。京城之戰已在眉睫,但打完仗之後他們這些人該何去何從,是繼續割據一方,還是交還兵權、歸順朝廷,當個閒散勳貴?節度使們雖然都預設自己是在為朝廷打仗,可誰也不想白乾活,更不願意成為被拆的橋,被殺的驢。
前車之鑑太多,他們對朝廷的信任有限,這時候倒是傅深這個率先起兵勤王的領頭羊更有號召力。
四月中旬,大軍部署已定,韃柘二族及渤海國的使者越過金陵朝廷,直接到城外求見北燕主帥,再度提出議和。
使者承諾三族將從京城退兵,退回關外,雙方以長城為界,互不相犯,並要求大周每歲增給三族歲幣,另許其每年冬春入關牧馬。
四月十五,與外使會面的前幾天,傅深和嚴宵寒二人忙裡偷閒,跑到了京城郊外的黃金臺。
昔年京城被聯軍攻破,韃柘士兵為了洩憤,也為了羞辱大周皇室,一把火將這裡燒成了白地。巍峨殿宇只剩斷壁殘垣,昔日輝煌轉頭成了滿目焦土,哪怕傅深心裡早有準備,真到了近前,他看見這場面,仍是怔住了。
他恍惚地從馬背躍下,落地時有點腿軟,沒站穩,被後頭衝上來的嚴宵寒一把接進懷裡:“敬淵?”
“沒事。”傅深拍拍他的手,澀聲道,“我……咳,我進去看看。”
這個地方對傅深而言意義非凡,否則他當年也不會把嚴宵寒拉到此處來拜堂。傅深循著舊日記憶,找到麒麟殿所在之處,又轉了幾圈,勉強確定父祖畫像的位置,撩起袍角,在滿地碎瓦焦木中緩緩跪了下來。
嚴宵寒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也跪了下來。
傅深面朝虛空,伏下身去,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卻什麼也沒有說。
百年榮耀,就這麼隨著一場大火灰飛煙滅。那些泛黃的畫卷,一張也不曾留下,如同昔日逝去的英靈,戀戀不去,卻最終隨風飄散四方。
他們還在庇護著大周、庇護著北燕鐵騎嗎?
嚴宵寒看見傅深眼尾紅了,那雙形狀修長漂亮的眼睛裡,有他甚為少見的動搖和迷惘。嚴宵寒思索片刻,起身走近幾步,單膝跪在他身邊,輕聲道:“將軍,有心事嗎?要不要我給你開解開解?”
傅深抬眸看他,面色不改,眼底卻尚有一點未散去的水汽:“你又知道了?”
“你雖不說,但我是將軍至親之人,自然看得出來。”嚴宵寒抬手在他眼角鬢邊輕輕撫過,“都在你的眼睛裡寫著呢。”
傅深垂下眼簾,像是笑出聲,又似乎是嘆息,道:“不是心事,而是喪心病狂,千夫所指,離經叛道之事。”
“哦?”嚴宵寒挑眉:“那可巧了,當今世上數一數二的離經叛道、千夫所指之人,不是正在你面前?”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傅深拿他沒辦法,索性找了塊乾淨地方坐了下來,拉開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被你一問,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夢歸,你還記不記得曾廣?”
嚴宵寒一聽這名字就拉下臉,小孩似地撇嘴,酸溜溜地道:“不就是顧山綠的老師。他求到你面前、你又讓我代為轉圜的那個曾廣。”
傅深啞然:“你可真行啊嚴大人,這一口陳年老醋,酸勁還沒過去呢?”
“瞧侯爺這話說的,”嚴宵寒眼角狡黠地一彎,湊近了他,神叨叨地道:“在下行不行,侯爺不是最清楚了麼?”
傅深:“……”
“不許鬧我,”他哭笑不得地掐了掐嚴宵寒的臉,隨後斂容道,“說正事。那年青沙隘遇襲之後,我想通了一些事,但又覺得很不甘心。”
“北燕鐵騎的處境太艱難了。我們為大周打了一輩子仗,最後卻被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扎得皇上整天費心琢磨怎麼才能弄死我。我那時候天天犯愁,這一代君王不信我,下一代君王也不信我,古往今來,多少年才能出一位賢明君主。我這一輩子不足百年,等到何時是個頭,萬一死也等不到呢?”
嚴宵寒點頭:“的確,信別人不如信自己。那麼無非是兩條路,要麼自立為王,要麼挾天子以令諸侯。”
傅深失笑:“我沒有當皇帝的癮,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