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帝先是覺得好笑,聽到軍中那段時笑容淡去,到最後,只剩下全然的沉默,一點點悵然,和幾乎微不可察的愧疚。
嚴宵寒見他不言不語,好似出了神,輕聲道:“陛下?”
元泰帝微微闔目,喃喃道:“靖寧侯,傅敬淵……”
當年他在黃金臺上目送少年將軍背影遠去,內心滋味與眼下何其相似。只是那時他們誰也沒想到,終有一天,靖寧侯與元泰帝會走向截然不同的兩端。
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頭。
良久,元泰帝才道:“再過一陣子,萬壽節賜宴時,你讓他回來罷。”
嚴宵寒垂眸,遮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嘲弄,恭敬道:“謝陛下隆恩。”
“沒別的事了,你退下吧。”
嚴宵寒再度行禮,正要告退之時,冷不防元泰帝忽然叫住他,沒頭沒腦地問:“傅深那鹹鴨蛋……醃的如何了?”
嚴宵寒駐足,略一思索,答道:“不瞞陛下,依臣愚見,可能……不怎麼樣。”
元泰帝坐直了身子:“嗯?說說。”
“手勁太大,”嚴宵寒坦然地道,“一筐鴨蛋,還未封壇,已被他捏碎兩個。”
元泰帝終於大笑起來。嚴宵寒躬身退出殿外。
春日暖風吹過,他背後竟也絲絲髮涼。嚴宵寒獨自在青磚宮道上走著,越想越覺得諷刺,到最後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
路過的宮女太監見他形如癲狂,笑的令人毛骨悚然,嚇得遠遠躲開,壓根不敢往他面前湊,生怕觸了這個瘋子的黴頭。
元泰帝如今真是年紀大了,還學會緬懷惋惜了。
金吾衛惹出的亂攤子自己收拾不了,轉頭把嚴宵寒找回來。這下元泰帝終於知道了誰才是真正得用的能臣幹吏。他覺得委屈了嚴宵寒的同時,又想起傅深,再被嚴宵寒三言兩語地一忽悠,元泰帝那顆銅澆鐵鑄的聖心裡,終於產生了一點微末的愧疚。
也許是在他的印象裡傅深一貫剛硬,很少有主動退讓的時候,因此傅深離開京城安心休養,甚至歸隱田園醃鹹鴨蛋的行為,在元泰帝眼裡都是少見的識相。也正因如此,他終於可以居高臨下地憐憫這個解甲歸田的殘廢將軍,甚至動了惻隱之心,才格外開恩,給了他一個重返京城的機會。
“真是笑死人了,”嚴宵寒大不敬地心想,“你怎麼不想想是誰把他逼成這樣的?”
而帝王終究是帝王,愧疚只有一時片刻,忌憚卻永遠都放不下。嚴宵寒知道他見不得傅深好,哪怕是在醃鹹鴨蛋上天賦異稟也不行。
好在不需要做太多的退讓,只要告訴他鹹鴨蛋醃的並不成功,元泰帝就會自以為是圓上自己的幻想和猜疑——傅深終究是個凡人,善於領兵打仗又如何,下了戰場,還不是連個鹹鴨蛋都醃不好?
這邏輯愚蠢的令人發笑,但就是這點畸形的滿足,已經足以在束縛傅深的層層鐵鐐上撬開一條縫隙。
從某種意義上說,嚴宵寒和傅深真是般配的天造地設,傅深是個將才,嚴宵寒是個人精,這一手絕地求生、絕境翻盤的本事簡直如出一轍。
出了宮門向北走幾十步,飛龍衛仗院近在眼前。嚴宵寒收斂笑意,推門進去,堂上圍坐的眾人就像看見了什麼稀罕物,紛紛起身:“大人!”
“大人回來了!”
“謝天謝地!”
嚴宵寒疑道:“嗯?謝什麼?”
飛龍衛中年紀最小的一員、主掌“北獄”慎刑司的唐過,是個實心眼的老實孩子,聽見嚴宵寒發問,立馬毫不猶豫地把同僚賣了:“他們說您這些天不來,是被妖怪抓走吸精氣去了。現在您平安歸來,當然要感謝上天保佑。”
說完,他還虔誠地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嚴宵寒:“……”
院內一片死寂,魏虛舟等人慘遭出賣,自動自覺地貼著牆根站成一排,垂頭喪氣,噤若寒蟬。
嚴宵寒氣的冷笑:“真行,我的喜酒都灌到狗肚子裡去了?我數三下,都自覺點。”
三聲過後,院子裡所有的飛龍衛齊刷刷地翻上了牆,像一排大猴子,愁眉苦臉地蹲在窄窄的牆頭上。
這是嚴宵寒就任欽察使後想出的一個損招。北邊不止有飛龍衛一個官衙,六軍衙門皆在一條街上。只要有人經過,一抬頭就能看見掛在牆頭迎風招展的將軍們。
隔著牆還能聽見街上幸災樂禍的嬉笑聲:“喲,老魏,又被你們欽察使掛牆頭啦?”
賣了同僚的唐過抬頭觀賞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