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經掉進深淵,難道還非得拖上另外一個一起沉淪才算情深似海嗎?
傅深吼完,火氣未散,腦子卻冷靜了下來。嚴宵寒的目光縹緲不定,似悲似喜,傅深知道他或多或少被藥影響,心態低落時,嫌惡厭棄的情緒會像毒草一樣叢生。傅深不但要滿足他身體上的欲’望,還得時刻注意他的心情變化。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嚴宵寒為什麼總覺自己是他的拖累?
他這麼想,也這麼問出來了,嚴宵寒似乎沒料到他這麼坦誠,愣了一下才道:“我……中毒原是因為自己不謹慎,卻累得你殫精竭慮。你腿傷未痊癒,本該待在京中休養,卻為了我四處奔波……是我沒能好好照顧你,反倒三番五次地拖累你。”
傅深接話道:“照你這個說法,誰也不欠誰,那憑什麼你得好好照顧我?”
“嚴大人,你覺得我與你成親是為你的萬貫家財,還是為了你那正三品的高官之位?”他冷笑道,“這麼一看,我這個無官無權的殘廢才應該是你的拖累,你說呢?”
嚴宵寒最聽不得“殘廢”這個詞從他嘴裡說出來,一時間什麼心思都歇了,沉聲道:“別亂說。”
猶如一瓢水澆在火堆上,傅深的冷笑僵在臉上,徹底拿他沒轍了。
“你……”他有點急火攻心,想把嚴宵寒吊起來抽一頓,好讓他清醒一點,忍耐道:“算了……別扯那些沒用的,先管你的藥癮吧。”
嚴宵寒仍是一副“任你磨破嘴皮,我自巋然不動”的死豬樣:“沒事,我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這裡不合適。”
傅深忽然道:“夢歸,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中了藥之後,我找到你時,你在幹什麼?”
不知為何,他的口吻一下子就軟和了,甚至稱得上和顏悅色。嚴宵寒蹙眉思索片刻,實在想不起來,搖了搖頭。
“我記得。這幾天一閉眼,我眼前全是那個場面,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傅深垂下眼簾,“那時候我還是‘任淼’,一靠近你,你就拿著寸把長小刀往自己手上扎。”
“你跟我說實話,那天去的如果真是別人,你怎麼辦?”
嚴宵寒的目光望進他的眼裡,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那一刀當然就直接紮下去了。
傅深走到他身前,抬手在他臉上輕輕抹了一下,像是抹去了一道並不存在的淚痕:“你當我千里迢迢地到這裡來是為了誰?這話我說了嘴皮子都要起繭了,夢歸,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麼會覺得你是拖累?”
“非要個理由的話,”他的語氣分明是戲謔,態度卻無比鄭重,“你能為我守身如玉,我就能讓你為所欲為,要什麼給什麼。明白了嗎?”
中了秋夜白之後,嚴宵寒一直覺得自己心上被豁開了一個大洞,直通深淵,深淵裡住著他所有妄念執念與欲’念,像是永遠不知滿足。他清醒的時候能剋制住自己,不清醒時卻分不清那到底是藥物帶來的失控,還是自己丑陋的本來面目。
可現在,傅深義無反顧地跳下了深淵,迎接他的不是兇獸的撕咬,而是一顆傷痕猶在,卻在緩慢彌合的心。
嚴宵寒終於意識到,他的圓滿不在張開羽翼將傅深護在懷裡的那一刻,而是在行將跌倒時,憑空出現一雙手扶住了他。
他微微躬身,攔腰將傅深抱起來,按在了最近的那顆樹上,堵住了他口乾舌燥的嘴。
清風過處,樹葉簌簌響動。
待天色完全黑透,兩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才從小樹林裡走出來,其中一個明顯腳步虛浮,一步三晃,被另外一個看不下去的男人提著腰抱上了馬背。
兩人正要離去,遠處溪山村忽然傳來一陣喧譁,女人的嚎啕刺破夜空,許多人家燈盞次第亮起,不少人開了窗,扯著嗓子問:“田成家的,出什麼事了?”
幸虧天色已晚,許多人家已經關門閉戶,說話全靠嚷嚷,讓山坡上的兩人也能聽個大概。有人回道:“田成要不行了,得抬到祠堂去,明晚就得送走!”
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各位叔嬸,他還有救,我帶他去城裡看大夫!別送祠堂……求求你們了……”
有個粗聲粗氣地大嗓門男聲道:“不成!不能去縣城,為他一個人拖累全村人麼?”
傅深和嚴宵寒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溪山村果然有蹊蹺,一個病人去縣城求醫,怎麼會怕拖累全村人?
傅深心頭陡然掠過一個不祥的猜測:“難道是……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