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上的驚雷始終如陰影纏繞心頭,嚴宵寒漫無目的地隨意亂走,等意識自己走岔路時,他已經站在了村子的祠堂前。
祠堂重地,外人衝撞是犯忌諱的。嚴宵寒轉身要走,他那過於靈敏的耳朵卻捕捉到一點不同尋常的動靜,似乎是有人在屋後私語,碰巧漏出了一兩句,被他聽了個正著。。
“……來了那些外鄉人,今晚的祭典……”
說話聲越來越近,嚴宵寒心念一動,身輕如燕地一躍,整個人如同一頁輕飄飄的紙,無聲無息地攀上屋簷,隱沒在簷下的陰影裡。
早晨見過的村長和一個精瘦的年輕人從屋後走出來,一邊道:“……廣平他們等不到十五了,今晚就辦,你讓婆娘們在飯裡摻些藥,把他們放倒,明天拖到外頭去,只要別來礙事就行了。我看那些人都穿著上好綢緞,行李裡能翻出不少好東西……”
嚴宵寒聽懂了這些人打算給他們下藥,卻沒聽明白何為“祭典”,這似乎是個只有本村人才有資格參與的儀式,可即便是祀奉鬼神,又有什麼可見不得人的?
還有那句“等不到十五”,是什麼意思?
待那兩人走遠,嚴宵寒從房頂躍下,落地輕的像只貓,他站直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腳步一頓,忽然猛地回頭,恰好與長廊盡頭的一雙黑眼睛對上了視線。
祠堂本來就陰森森的,那人還躲在廊柱之後,只露出一雙漆黑如點墨的眼睛,也不說話,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他。
剎那間嚴宵寒脊背竄上一陣涼氣,冷汗當時就下來了。
他穩住腳步,儘量鎮定地與他對視,內心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乾脆殺了滅口,免得多生事端。
他一手背在身後,袖中藏著的小刀已滑落至掌心。正在此時,那人忽然從柱子後躥了出來,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咚咚咚跑走了——竟然只是個垂髫之年的小兒。
以嚴宵寒的身手,只要他想,當場結果了那小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該出手時,他那幾乎不存在的惻隱之心忽然一動,那把扣在手中的刀最終沒有甩出去。
都說成家之後,作惡多端的人會多一層顧忌,行事收斂。嚴宵寒此前沒體會過,如今卻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殺意之外還有另一種力量在阻攔,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傅深,如果此時此地是他在,會作出什麼樣的選擇。
他總把傅深的想的太高高在上,這錯覺令他心慈手軟,也給他帶來了一系列難以預料的後果。
如果傅深真的在場,肯定會先一記手刀將那小孩劈暈,再一巴掌把他抽醒。幹壞事被人發現,就算不下死手,也得嚴實封口,哪有說放走就真給放走的?
嚴宵寒若無其事地回到他們住的屋子,將齊王叫醒,叮囑他們不要碰村裡人給的任何食水,過午便立刻出發去鄺風縣。
一群人又是套車又是裝行李地忙活了半晌,收拾停當,嚴宵寒謊稱急著趕路,向村長辭行,還留下了一部分銀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村長原本還有些疑惑,看見錢什麼都忘了,一口答應。
嚴宵寒便隨著車隊一道離去,等徹底出了溪山村地界,他讓齊王等人先行一步,自己則撥轉馬頭,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溪山村外的樹林裡。
他離開村子時才想起來,任淼就住在他隔壁的院子裡,那人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能驚醒,沒道理他們在那兒大張旗鼓地收拾行李,他反而沒聽見,甚至沒露一面。
任淼畢竟救過他一命,嚴宵寒愧受此恩,該拉他一把還是得拉一把,心說反正等他弄清那祭典是什麼後,再順手把他帶走就是了。
半日後暮色降臨,黃昏漸近,村落中亮起零星燈火,嚴宵寒藉著暮色掩護,順著早上那條路溜進了村中祠堂。
村長和族中耆老都聚集在祠堂外,天井裡還有三架板車,飾以鮮花彩帛,每架車上各躺著一個白衣素服的人,天色昏暗,嚴宵寒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也不知他們是死是活,只聽中庭裡一位族老道:“都準備妥當了,該上路了。”
幾個青壯年上前推起板車,一行人打起白色紙燈,慢慢朝外走去。那場景彷彿為死者送葬,在黃昏將盡而未盡時顯得無比悽清而詭異。
嚴宵寒欲跟在他們身後一探究竟,誰知低頭一看,今早那個小孩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正面朝他白日裡藏身的那段房簷說話,嘴巴開開合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原來是個啞巴。
沒人出現,那小孩臉上出現了茫然的神情,又重複了幾遍,這回嚴宵寒終於看清楚了他的口型,他說的是“你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