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令那塊玉佩遺落在了縣城小院裡。無常命運猶如一隻巨手,輕而易舉地攪弄風雲,翻天覆地,輕而易舉地掐斷了這段還沒焐熱、就已窮途末路的少年情誼;
傅深至今不願回想那天的確切情形。他一生遇到過很多坎坷,生死大事,每一件都比這沉重,比這鮮血淋漓;他也不是一個軟弱的人,明知疼痛就不肯面對。然而或許是第一次受傷總是格外疼,這件事本身是個例外。因為它與緊隨其後的一系列變故一道,慘烈地宣告了他少年時代的終結。
從原路返回縣城,所需不過半個時辰。然而傅深自入城起便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微妙氣氛:城中人似乎變少了,街道上行人寥寥,家家緊閉門戶,越靠近採月所住的院子,越顯得異常靜寂。
傅深牽著馬走進衚衕時,那小院的門恰好被人從裡面推開。
本不該此時出現在此地的兩個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像被人迎頭打了一棍,眼神都渙散了,嘴唇翕張,可發出的卻全是氣音——
“嚴、宵、寒。”
傅深如墜冰窟,甚至得咬著牙攥緊拳頭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哆嗦。潛意識在看見那個人的剎那已經全然明瞭,可頭腦卻像是反應不過來一樣,混混沌沌,模糊不清,他只能叫出嚴宵寒的名字,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來幹什麼?
你為什麼要……騙我?
嚴宵寒大概也被撞了個措手不及,但他比傅深鎮定多了,驚愕神色只在面上一閃而過,隨後全被壓進了沉沉眸光之中。
他甚至將那道門推得更開,數十飛龍衛魚貫而出。在一地森寒的刀光劍影裡,嚴宵寒自然隨和地問:“怎麼回來了?”
傅深說:“我掉了一塊玉佩,路上才發現,所以回來找。”
嚴宵寒似是懊惱地一敲掌心,搖頭道:“難怪。本來能萬無一失的。”
傅深咬牙道:“你昨天故意提醒我朝廷嚴查逃犯,今日派人尾隨我,尋到這裡,待我走後,再將人一網打盡。如此一來,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抓到了犯人。而我被矇在鼓裡,無論如何也懷疑不到你頭上。”
“好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好一個守株待兔,以逸待勞!嚴大人處心積慮,區區一個禁軍中郎將,真是委屈你了。”
嚴宵寒彷彿聽不出他話裡的諷刺,拱手道:“為捕獲逃犯,方出此下策。無奈之舉,傅公子勿怪。”
傅深笑了一下:“不怪你。”
“要怪,就怪我多管閒事,引狼入室,”他盯著嚴宵寒,目光凌厲如刀,緩緩道,“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把狼認成羊。現在被它反咬一口,也是我活該。”
嚴宵寒負手而立,面上不顯喜怒,淡淡地道:“對不住。”
傅深毫不留情面,漠然回絕:“免了,受不起。”
二人僵持許久,嚴宵寒終於將一手從背後伸出,攤開掌心,露出裡頭光滑潤澤的羊脂白玉佩,鏤空圓雕兩朵凌霄花。那玉佩上頭穿的絡子已鬆散了,色澤也陳舊暗淡,一看就是隨身常佩之物。
“是這塊嗎?”他問。
傅深一言不發,捏著穗子將玉佩提起來。嚴宵寒掌心空落,像是不太適應地蜷了一下手指,才將手收回。
事已至此,他們已經沒什麼好說了。破鏡難圓,覆水難收。背叛、欺瞞都以最直白的姿態擺上了檯面,心虛也好,道歉也好,甚至理直氣壯也好,事實已塵埃落定,態度改變不了什麼。
依傅深以往的脾氣,破口大罵,甚至揮拳相向都不意外。可他現在只覺得心累,想找個地方閉眼睡一覺。嚴宵寒這一刀扎得實在太準太狠,牢牢地釘死了他。血還沒溢位來,他就已經失去了反抗掙扎的力氣。
或許也不能全怪嚴宵寒,傅深自己全無防備,就差指著胸膛讓人往這兒扎,難道就不愚蠢嗎?
“傅深。”在他抬腳要走的時候,嚴宵寒突然在身後叫住他。
他說:“我曾經跟你說過,你我二人的身份,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是雲泥之別。”
傅深站住了。
“傷了你的心,是我的過錯。但今日之事,倘若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這麼做。”
鐵石心腸的飛龍衛終於撕下了紋絲不動的假面,平生第一次將他的野心與慾望袒露於昭昭天日之下,理直氣壯,看上去竟然比正人君子還坦蕩。
“爛泥堆裡也分三六九等,我雖彌足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