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耳朵聽了一會兒,直到裡面傳來勻淨綿長的呼吸聲,這才踮著腳貼著牆根走出內院,讓廚子準備些好克化的粥點,溫在灶上,等主人醒來再用。
傅深一行輕裝簡從,走明路進京,訊息很快傳至宮中和朝臣耳中。不過眼下應當不會有人登門拜訪,老僕送肖峋等人出去後就關上了正門,只留了一道角門。誰知傅深剛睡下不到一個時辰,靖寧侯府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有力的叩門聲。
守門人不敢輕慢,趕忙進去報信,家裡唯一能頂事的老僕拖著不甚靈便的腿腳匆匆趕來,甫一照面就被外面一群騎著高頭大馬、腰懸佩刀的黑衣人震住了,唬得心驚肉跳:“敢、敢問諸位是……”
人群自動分開,有個身形頎長的男人越眾而出,馭馬停在屋簷陰影外的光亮中。剎那間深藍衣襬上雲紋如流水一般閃動,外衫背後銀繡天馬振翅欲飛,月光與燈光映出一張笑眼薄唇的昳麗面龐。
“老人家不必驚慌。”他客客氣氣地頷首致意,語氣姿態卻無不矜傲:“飛龍衛欽察使嚴宵寒,奉陛下旨意,特地延請名醫為靖寧侯看傷,勞煩前去通報。”
老僕分辨不出官員服色,但他曾在兩府當了幾十年下人,對“嚴宵寒”這個名字十分熟悉,心中頓時“咯噔”一下,支吾道:“這、我家主人長途跋涉,身上又有傷,方才已經睡下了,大人您看——”
飛龍衛行事一向霸道,朝野上下無不知曉,更鮮有人敢上手阻攔。嚴宵寒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提著馬韁的那隻手蒼白瘦削,袍袖滑落,露出一小截冷冰冰的鑌鐵護腕。他似笑非笑地問:“怎麼,老人家很怕我見到你們家侯爺?”
還真讓他說中了。
這在京中已不是個秘密。左神武軍上將軍、飛龍衛欽察使嚴宵寒,是近年京中最熾手可熱的權臣,也是人人避而不及的朝廷鷹犬、帝王耳目。更要命的是,他與靖寧侯傅深天生犯衝,不合已久,是一對鐵打的死對頭。聽說見面必掐,連皇上也攔不住。就在今年,三個月前的一次早朝上,兩人因朝廷向四方派駐監軍使一事意見相左,竟然當著所有大臣的面,不帶髒字地互損了半個時辰,險些當場大打出手。氣得皇上砸了一方御硯,將兩人各自罰俸半年,又趕緊打發傅深回北疆,這才了事。
風水輪流轉,如今傅深落魄回京,嚴宵寒仍位高權重,萬一他挾私報復,他們侯爺那身子骨怎麼受得住!
老僕心有慼慼,面上一派惶恐:“小人不敢。只是我家侯爺實在經不起折騰,還望大人體諒。”
趁著說話的工夫,嚴宵寒環視了一遭靖寧侯府,庭院整潔蕭條,看得出下人養護的痕跡,卻仍顯得沒有人氣。他不明顯地嘆了口氣,讓步道:“我不是來找他麻煩的……罷了,你不必通傳,我進去看他一眼就走。”
老僕再堅持,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得退讓,打起燈籠在前引路。嚴宵寒將隨行而來的飛龍衛留在前院,免得興師動眾惹人誤會,只帶了一名清瘦溫和、書生樣貌的年輕人同進內院。
偌大侯府,空空蕩蕩。院子裡種了幾棵樹,一會兒不掃就落葉滿階,彷彿滿京蕭瑟秋意都落在了這個院子裡。此刻天色昏暗,其他院落寂靜無人,一片漆黑,唯有正房窗內透出薄薄的昏黃,平添幾分淒涼。
嚴宵寒尚可按捺,走在他身邊的年輕人已連連搖頭,低聲問:“靖寧侯何等出身,何等功業,家裡怎麼……”
老僕感同身受,長吁短嘆:“侯爺常年守在邊關,三年五載不得歸家,家中又沒個能主持中饋、操持家務的賢惠夫人,只剩我們一幫老不中用的,不能替侯爺分憂……”
他絮絮地說著,伸手替客人推開正堂的門,請二人上座,將燈盞都挑亮,又命人上茶:“二位在此稍候,我去請侯爺。”
他話音未落,西側內室忽然傳來“咕咚”一聲悶響,似乎有什麼重物從高處掉下來了。老僕手一哆嗦,還沒反應過來,方才站在他身邊的飛龍衛欽察使身形如風,眨眼間竟已閃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