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生活當中,排演的各種各樣的《紅樓夢》,我們往往是把這個結構做小了。三角戀愛,他們兩個快要好了,冒出來個薛寶釵,薛寶釵背後呢,又有賈母,那麼三角戀愛造成了,賈母太壞了,還有一個壞人就是王熙鳳太壞了。所以呢,恨不得就是什麼時候,賈母早一點死亡或者什麼,那問題就好了。我們的好多戲劇,改編《紅樓夢》往往就是這樣,就把事情搞小了,那不能怪戲曲作家,因為它是一個世俗結構,沒辦法,它無法得到曹雪芹的宏偉之氣。在這個意義上,寫續篇的高鄂他們也了不得,了不得在那裡,意境上遠遠比不上曹雪芹,這是對的,但是他保持了悲劇結構,保持了兩難選擇,這是他的偉大之處。
《紅樓夢》的悲劇是任何人死掉,死掉賈母,死掉王熙鳳,都無法避免的悲劇,這才是大悲劇,大兩難。大家知道嗎,大兩難,大未知這就成為一個大作品,如果有個方案可以解決的話,這個悲劇就小了,沒有方案,大悲劇是沒有解決方案的,讓人們一代一代的去希望它解決,一代一代的長嘆一聲無法解決,這就叫大悲,叫千古大悲劇。
所以這個結尾我覺得高鄂,不管怎麼樣寫得很漂亮,就是他的父親賈政,要把賈母的棺材要送走,送走的時候,賈母的棺材要送到家鄉去,那本身是裡邊的一種權力機構的了結。他送到現在的常州這一帶,大雪天,自己一個人在船上,讓跟隨他的隨從,上岸去告訴常州的朋友們,說我路過這兒,由於雪太大你們也不要訪問我了,我也不上岸了,去投帖,(一個一個去投帖)。所以船上只有他一個人,漫天大雪,這個時候隱隱約約看到岸上,有一個穿紅的袈裟的,年輕的和尚在向自己叩頭,他抬頭一看這個地方,怎麼會有一個年輕的僧人,在向我作揖呢,一看好像是寶玉,但是寶玉已經找不到好多時候了,他怎麼會在這兒?他踉踉蹌蹌走出去,因為雪太大,跳板沒法走,出現兩個神秘人物,把這個似肖非肖的寶玉就架走了,他問了一聲是寶玉嗎?沒有回答,大家設想一下,大雪瀰漫,白色,天地間沒有其他人了,只有那個猩紅的袈裟跪拜,飄飄蕩蕩走了,寶玉沒有回答。但是一僧一道,有一些神秘的歌聲把他帶走,這個結尾非常非常好,非常了不得,他就在一個完全無法解決的人間矛盾當中,做了一個非人間的解決。所以黑格爾在美學裡邊曾經講過,他認為世界上最好的悲劇,是古希臘悲劇當中,有一個《安提戈涅》。這個《安提戈涅》的作品就是裡邊沒有責任者,是人世間的天然悲劇,這個《安提戈涅》我想我不具體的去講它的劇情了,《紅樓夢》有一點《安提戈涅》的意思,就是這個悲劇的造成,沒有一個人可以承擔全部責任,他們只是區域性的責任。但這個區域性的責任實在不足以來,撐起這個悲劇的全部重量,那這個悲劇就不可避免了,不可避免的悲劇,才是偉大的悲劇,才是值得我們直接面對的一個悲劇。《紅樓夢》就開始在這個意義上,它真正走向偉大,所以我們可以在一般的藝術技巧上,來分析《紅樓夢》的語言技巧,性格刻畫,這個其他作品其實都還有。但是這麼一種宏偉的內在結構,是其他作品不太有的了。
《紅樓夢》的內在結構,就是它是無法消除的矛盾,牽扯到人類的情感和婚姻的某一種不可調和性。可調和的,它有它不可調和的一邊,這一邊和另一邊組合在一起,就構成了人類的好多悖論,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大體上,大概我想已經說明了,我所說的兩難結構,或者說未知結構是什麼。
從三個例子我講清楚兩難結構,大體是什麼之後,我講講它的藝術魅力在何處。它至少有這麼幾方面的藝術魅力,一方面,就是多數作品它只能表現,人和生活的被切割的單面,單方面。偉大的作品,它要表現出人和生活的複雜的多面,偉大的作品要表現人的複雜的多面,和生活的複雜的多面。我講的未知結構或者兩難結構,它就表現了人和人生的複雜的多面,複雜的多面,才使人感到生活本身的豐富,和我們容易捲入的這麼一個可能性,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們一般是容易把生活簡單化。我最近因為一個非常特殊地機會,看了很多中學生的作文,很多中學語文老師希望我看一看中學生的作文,有沒有可能,對他們做一點講評。我看了以後,共同的一個特點,就是絕大多數的作品,就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快速地推匯出一個人生的結論,這是可能我們思路當中的問題。我們覺得很好笑,一看他只有15歲,人生啊,最後一個結論就有了,我們在座年紀比較大的人,覺得很可笑,哎呀,人生結論沒那麼簡單,孩子就得出來了,寫作文好像一定是需要有這個結構。我現在還想不出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