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雷渥斯太太回答,“她自己沒病倒真是個奇蹟。”
米麗亞姆忙乎著準備午飯,保羅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的臉蒼白而消瘦,不過他的眼睛還是像以往一樣機靈而充滿活力。他看著姑娘走來走去那驚異痴醉的樣子,把一個大燉鍋擱在爐子上,要不就看看平底鍋裡。這裡的氣氛和自己家裡完全不一樣,家裡的一切總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馬在園子想去吃玫瑰花,雷渥斯先生在外面大聲吆喝著,姑娘嚇了一跳,一雙黑眼睛看了看四周,彷彿什麼東西突然闖入了她的內心世界。屋裡屋外都有一種寂靜的感覺,米麗亞姆似乎生活在一個夢幻一般的故事裡,她自己是個被囚禁的少女,她的心總是在一個遙遠、神秘的地方,沉醉在夢境中,她身上那條褪色的舊裙子和破靴子就像是考菲圖國王的那位行乞少女身上浪漫的破爛衣衫。
她突然意識到他那雙敏銳的藍眼睛在注視自己,把她的全身上下都看在眼裡。
她的破靴子和舊衣衫頓時讓她感到痛心。她痛恨他看到了這一切,甚至他還知道她的長襪沒有拉上去。她走進了洗碗間,臉漲得通紅。從這之後,她幹活時,手總是有點發抖,差點沒把拿著的東西掉到地上。她內心的夢被驚動,因此她渾身驚慌得發抖,她恨他看到的太多了。
雷渥斯太太雖然需要去幹活,但她還是陪保羅坐著聊了一會,她覺得讓他一人坐在那兒不禮貌。一會兒,她說了聲對不起便站了起來。過了一陣,她看了看湯鍋。
“哦,米麗亞姆。”她喊道:“土豆都煮幹了!”
“真的嗎,媽媽?”她叫道。
“如果我沒有把這事託付你來幹,我倒也放心的,米麗亞姆。”母親說著,看了看鍋。
姑娘站在那裡好象被打了一拳似的。她的黑眼睛睜得大大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可是,”她回答,一副羞愧難堪的樣子,“我肯定在五分鐘之前我還看了看土豆呢。”
“是的,”母親說,“我知道土豆容易燒糊。”
“土豆糊得不厲害,”保羅說,“沒什麼關係吧?”
雷渥斯太太抬起那雙褐色的痛心的眼睛看看這個小夥子。
“如果沒有那幾個兄弟們,也沒什麼關係。”她對他說,“只有米麗亞姆知道,如果他們發現土豆燒糊了,會惹出怎樣的麻煩。”
“那麼,”保羅暗自想:“你就不該讓他們惹麻煩。”
一會兒,埃德加進來了。他打著綁腿,靴子上都是泥。作為一個農夫,他的身材太矮了些,神情也相當拘謹。他看了保羅一眼,冷冷地點了下頭,說:“飯好了嗎?”
“馬上就好了,埃德加。”母親抱歉地回答說。
“我可等著要吃了。”年輕人說著,拿起報紙來看。一會兒,家裡其它幾個人紛紛回來了。飯也準備好了。大家就狼吞虎嚥地吃起來。母親過分的溫順和帶有歉意的語調反而使幾個兒子的舉止更加粗野。埃德加嚐了一口土豆,像個兔子一樣地咂咂嘴,氣鼓鼓地望著母親,說:“這些土豆糊了,媽媽。”
“對,埃德加,我一時竟忘了它,如果你們吃不下,就來點麵包吧。”
埃德加怒視著米麗亞姆。
“難道米麗亞姆不能照看一下土豆?她在幹什麼?”他說。
米麗亞姆抬起頭來,嘴巴張著,黑眼睛一閃一閃地充滿了怒火,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她低下頭,把怒火和羞愧都嚥到肚子裡去了。
“我相信她也在努力幹活。”母親說。
“她連煮土豆都不會,”埃德加說,“還留在家裡有什麼用?”
“就為了吃留在伙房的東西。”莫里斯說。
“他們沒忘記用那回土豆餡餅的事來打擊我們的米麗亞姆。”父親哈哈大笑著說。
她覺得羞愧極了。母親靜靜地坐在那兒,煩惱不堪,看起來好象聖徒不巧和野蠻的人共餐了似的。
這讓莫瑞爾感到困惑,他很想知道為什麼因為幾個燒焦的土豆會引起這麼一場軒然大波。母親把一切事——即使是一點點小事——都讓它升格到宗教信仰的高度。
幾個兒子很厭惡這樣,他們覺得這是成心和自己過意不去,於是就以蠻橫粗野和傲慢譏笑來對抗。
對於剛剛進入成年時期的保羅來說,這兒的氣氛以及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有一些宗教意味,對他有一種難以表述的吸引。他只覺得這兒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味兒。他的母親是很有理性的,而這兒卻不同,有些他喜歡,但有些往往會令他感到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