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是怎樣都可以。我能做的我都會盡力去做,二郎能做的,也斷不會推辭。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大夥兒,都是為了這個家。”陸建新輕輕放了茶盞,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吸了一口冷沁入肺的寒氣。寒氣侵入,他那發脹的頭腦和狂跳的心終於得到了幾分緩解。
天邊透出一絲魚肚白,行將破曉,打了花苞的梅樹林沐浴在一片慘白模糊的晨光中,有個穿著孝服的人低著頭,快步向著這邊奔將過來,看那模樣,似是陸經,陸建新走回去坐下,低聲道:“三郎回來了。但願只是我們多想了,那個人其實並不是郭海。只要不是郭海,一切都好說。”
如果不是郭海那自然更好,但如果是……陸建中長長嘆了一口氣,用力抓緊了扶手,不管他做出什麼決定,都是陸建新逼的,都是為了這家人,這樣一想,他心裡立刻就舒服輕鬆了很多。
來的卻是陸經,陸經推門進來,一句話不敢多說,先就緊張兮兮地把門給掩上了,快步走到屋子正中,一下子跪倒在陸建新與陸建中面前,顫抖著嘴唇:“十,十有八九是郭海。有龜公看到他背上繡的好一雙蛟龍!”他們哥兒幾個各自有任務,他的任務便是設法弄清楚,跟陸綸在一起的人,其中那個又高又壯,穿著打扮出手都極為闊綽的人,是個什麼樣子,有些什麼特徵。而郭海的特徵,便是背部紋著的兩條戲珠的蛟龍。
陸建新見過海捕文書,這特徵便是他提供出來的,到此,他覺得沒什麼好再問的了,確認無疑。除了郭海那樣的人,又怎會因著有人跟蹤他,便乾脆利落地殺人滅口呢?便微閉了眼睛,低聲訓斥陸經:“你驚慌什麼?”
“你沒有亂問,引起旁人的注意吧?”這樣的話,陸建中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還是自我安慰,他的臉從極度的白,又到極度的紅。他熱得受不了,只顧瞪大眼睛看著陸經。
“沒有,兒子哪裡敢?兒子下足了功夫的,怎麼也扯不上我們。”陸經也睜大一雙驚恐到了極致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陸建中。父子倆都從彼此眼裡看到了恐懼、絕望和害怕。
陸建新半睜著眼,打量著這對父子的神色,他已經知道了陸建中的選擇。這種時候不該他留在這裡,陸建新站起身來:“我去防著族老那裡,千萬不得走漏風聲。”
陸建中沒有出聲,陸經此刻全沒了平時的機靈勁,才見他要走,便心慌意亂地道:“大伯父,怎麼辦?”
陸建新拍拍他的肩頭:“不要急,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言罷越過他,自出了門。
“爹,大伯父他不會是不管了吧?”陸經使勁夾緊雙股,不知不覺裡,語氣中就帶了哭腔,“怎麼辦?怎麼辦?要是給人知曉了,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不想死,他的人生才剛開頭呢,他才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人前人後也被稱聲陸三爺,體體面面的,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難道要他就這樣年紀輕輕,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不甘心!
陸建中看著哭得鼻涕眼淚一把抓的次子,輕輕嘆了口氣:“能怎麼辦?爹被逼得沒有法子了。”想了想,溫和地道:“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是老五犯下的錯,不能害了你們,你起來,我同你說……”
燭火燃盡,輕輕跳動兩下,漸漸湮滅在燭油之中,冒出一股青煙。微弱的晨光透進窗紙,把屋子照得半明半暗,昏暗中,陸經只看到陸建中的嘴唇一張一合,他彷彿沒聽清陸建中說什麼,也聽不懂陸建中說什麼,但他卻清晰地聽到自己回答:“是。”
屋裡一片沉寂,大概並沒有過多久,也許只是幾個呼吸,但二人都覺著,太長太久,這屋裡太熱太悶,讓人喘不過氣來。陸建中彷彿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低不可聞地道:“去吧!”
陸經機械地轉身,拖著步子往外走去,走不得幾步,他看到有一群人從梅林裡穿行而來,當先那個又高又壯的,明顯是陸綸,他立刻拐進了另一條路,藉著梅樹遮掩,遠遠地看著陸綸走過去,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你不能怪我。”
陸建中疲憊地歪坐在椅子上,腦子一片混沌,他已經停止了最初那種控制不住發抖的症狀,取而代之的是虛脫和害怕。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他被嚇了一跳,心驚肉跳間,幾乎就想假裝自己不在,那人卻鍥而不捨地敲著門,陸建中只好顫著聲音道:“誰?”
朱見福在外低聲道:“老爺,五爺來了。”
陸建中定了定神,嘶聲道:“讓他進來。”門開處,陸綸穩穩走了進來,面無波瀾,一言不發,撩開袍子就跪了下去。
陸建中瞪著他,傷心仇恨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