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太茫然地點點頭。她是個瘦弱的女人,滿頭華髮塞在舊帽子下。貧窮但有教養,堅忍而聽天由命的性格沉重地壓在窄小的肩膀上。
“我警告過他小心那個機器。”她緊抓住手裡的手帕,下巴緊繃彷佛緊咬著臼齒。“但他不肯聽,他永遠都在用那機器做實驗。”
艾琳望向亞瑟,他站在窗戶旁,一手拿著茶杯。他帶著冷漠的面具,但完全掩不住戒備的神情。她很確定他現在的想法和她一模一樣。根據最近的事件判斷,使葛倫特致命的實驗室意外絕不只是單純的巧合。
但就算葛太太懷疑丈夫被謀殺,也沒有表示出來。也許她並不特別在乎,艾琳想。老舊的客廳很暗,適合喪家的氣氛,但遺孀卻顯得緊張且絕望,而非悲傷。艾琳敢發誓,儘管女主人言語得體、舉止合宜,內心卻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敬畏於亞瑟的名字及爵銜,葛太太不得不接待他們,但她顯然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叔公藍喬治數週前在實驗室被強盜所殺嗎?”亞瑟問。
葛太太皺起眉。“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丈夫和藍喬治年輕時曾是親密好友嗎?”艾琳沉著地問。
“當然。”葛太太扭著手帕。“我很清楚他們三個以前有多要好。”
艾琳感覺到亞瑟挺直身體,但不敢轉頭看他。
“你說他們三個嗎,葛太太?”艾琳問,希望語氣不曾露出太多好奇。
“他們有一陣子真是分不開。在劍橋認識,你們知道的。但他們都只在乎科學,而非金錢。真的,他們一心投入實驗室及可笑的實驗。”
“葛太太,”艾琳謹慎地開口。“我想知道是否——”
“我發誓,有時候我真希望我丈夫是攔路盜匪。”葛太太全身發抖,接著彷佛體內某處的水壩潰堤,壓抑已久的火氣及憤怒傾洩而出。“也許還會留下一些錢。但沒有,他只著迷於自然哲學,幾乎每分錢都花在實驗室的儀器。”
“你丈夫都進行些什麼實驗?”亞瑟問。
但那女人似乎沒聽見問題,她的怒氣有如洪水。“我們結婚時,葛倫特有份可觀的收入,否則我父母絕不會讓我嫁給他。但那傻子從未做過投資,且沒有顧慮到我及女兒便花掉了。他比賭性堅強的賭徒更麻煩,總是說他需要最新的顯微鏡,或另一副點火鏡。”
亞瑟想要插嘴,導回話題。“葛太太,你提到你丈夫有第三位朋友……”
“看看這裡。”葛太太揮舞著拿手帕的手。“看得到什麼值錢的東西嗎?沒有,什麼都沒有。幾十年來,他賣掉銀器及畫作以籌錢去買實驗室的東西。到最後,他甚至賣掉最珍貴的鼻菸盒。我以為他絕不會和它分離,還說過要它陪葬。”
艾琳仔細端詳壁爐上的畫像,上面畫著禿頭的矮胖紳士,穿著老式的及膝長褲及外套,一手拿著鼻菸盒,盒蓋上鑲著巨大的紅色寶石。她望向亞瑟,看到他也在端詳那幅畫。
“他賣掉畫裡拿著的鼻菸盒嗎?”亞瑟問。
葛太太用手帕擤擤鼻子。“對。”
“你知道誰跟他買的嗎?”
“不知道。我想我丈夫是拿去當鋪了,甚至只當一點點錢。”葛太太的下巴氣得發抖。“但我根本沒看到錢,你們知道嗎?他從來不會告訴我他賣了它。”
亞瑟看著她。“你知道他何時典當的嗎?”
“不知道,但一定是在他用電子儀器害死自己前不久。”葛太太用揉縐的手帕抹去一、兩滴淚。“也許就是那天。我似乎記得那天早餐時他還帶著,接著他出門散步,去了很久。他一定是那時候去了當鋪。”
“你何時注意到鼻菸盒不見了?”艾琳問。
“就是那天晚上我發現他的屍體時。那天下午我出門去看生病的朋友。回家時,我丈夫已經回來,並鎖在實驗室裡一整天了,那是他的習慣,甚至沒有出來吃晚餐。”
“這很尋常嗎?”亞瑟問。
“很尋常。他只要一開始做實驗,就常在實驗室待上數小時。但上床前我去敲門提醒他上樓時要把燈火熄滅,卻沒聽到回應,我開始擔心了。我說過,門上了鎖,我還得拿鑰匙來開。就是那時,我……我……”她停下來擤鼻子。
“你發現他的屍體。”艾琳輕聲替她說完。
“對。過了很久我才清楚了些,注意到鼻菸盒不見了。接著我就知道他一定是那天把它賣了。天才知道他把錢花到哪裡去,因為錢不在他口袋裡。也許他決定把錢還給逼債比較急的債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