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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仍然是場夢,不過夢中的情景有點可笑了……但那條金色的搖晃著的脊背還是搖晃著進了洞,包裹在它周身的金色一下就不見了,我看到了一雙血紅、飢餓、病弱的眼睛,一條奄奄待斃的狼……它望了望我,兩條前腿一軟,就癱倒在地下了!

它就是那條額上有白色斑點的母狼。我頭一眼就看清了。自從那個黎明我趴在秋叔叔背上親眼看到了它在東方的山崗上、一輪初升的太陽中自殺的身影,就以為它死了!它帶給我的悲痛那麼巨大,從此我的心裡就不止為我自己的身世和遭遇、也為它的遭遇和死儲滿了一口淚水之湖……可它竟沒有死!我的大腦驚奇而且混濁不清,或者說正因為有了太多的驚奇才越發混濁不清。我迷迷糊糊想:它沒有死,肯定不是它不想死,是它那天早上沒有死成,它要摔碎自己腦袋的一塊石頭並不像它想得那麼堅硬。它不能不活下來,讓天地一樣廣大的哀傷繼續壓迫蹂躪自己的靈與肉……母狼的巢穴仍在洞外的葦叢中,它沒有死,就只能回到這個巢穴裡來,這個冬季裡它一直和我們比鄰而居。母狼一動不動地躺臥在那兒,什麼也沒有吃過,一個失去所有親人的狼也像一個失去一切的人,是沒有力氣也不想去尋覓食物的。它會一邊在風雪酷寒中簌簌發抖,一邊閉著眼等待自己慢慢死去……今天它到底支撐不住了,不是支撐不住死,而是病弱的軀體——那架生命的機器本身——再也支撐不住飢寒的折磨。於是它就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進了這個人住的洞穴。它一定早就知道我們住在這裡面! 。 想看書來

音樂會 31(7)

我爬起來,夢遊一般向洞口走去。這像是夜半時分突然出現的亮麗無比的黎明,洞外這金燦燦的葦叢和雪原,這條從葦叢中姍姍走出、進洞後訇然倒下、在我的感覺中無疑等同於死後復生的母狼,都給了我一種超越了真實和夢境的強烈震撼……我越覺得自己頭腦清醒,越覺得它是不可能的,就越相信這是我的一場夢;可我越相信這是一場夢,內心裡就越是充滿了只有在夢中才會感覺到的巨大難耐的悲傷,為母狼,似乎也是為自己……我現在才意識到自從有過那個黎明,我對母狼的感情就變了。它不再是那條先是在溪水邊和我遭遇、然後引來公狼堵在我和松下浩二的洞口、終於又引來狼群、差點將我們圍困至死的狼,不,它現在和我一樣,只是一條被悽苦的命運拋棄到這條山谷、失去了所有親人、自己也九死一生的狼,一條身心承受著外人難以想象的巨大痛苦、悲憤而不幸的狼!

何況它還是狼谷裡唯一活下來的狼,一條僅有的沒被日本人殺死的狼。它的不死就像我的不死,本身就是夢裡才會出現的奇蹟!

現在我來到母狼跟前了,我更清楚地看到了它!無論是這之前還是之後,我都沒再看到形象這麼可怕的狼了,母狼甚至都不像是一條狼了:最觸目驚心的是除了一層紙一樣薄、不像是長在身上而像是胡亂蒙上去的皮,這條狼就只有一堆長長短短雜亂湊合到一起的骨頭了。骨頭和皮之間,沒有一點兒脂肪層或者肌肉的過渡,根根骨頭都刀尖似的立著,枝枝杈杈地要將那層薄而且看上去朽破不堪的皮捅破透出來,卻又沒有捅破露出,只一根根將它挑起,就像一堆竹竿挑起一床破被單。這床薄薄的破被單上又蒙著那麼厚的一層雪,都被凍上了,如同一層冰甲,剛才你從它身上看到的金燦燦的閃光並不是真出了什麼奇蹟,而是陽光在冰甲上的反射。而這時你卻仍然能想到這是一條狼,一個生命,卻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有的、你能感覺到的只是恐怖—— 一頭只有在夢中才能看到的狼,一種只有夢中才有的恐怖!

可我還是蹲下來了,正因為我知道是在夢中,心裡才湧滿了越來越巨大的悲傷,母狼已經死了,或者還沒有死,是它自動走到我的夢裡來了,我憐恤這條母狼,其實是在憐恤自己,我也只能在夢中憐恤它、試著將狼谷內僅剩下的這一條狼救活過來!……我知道母狼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卻沒有睜開眼,它一定是沒有氣力了。如果我是清醒的,我一定會因為畏懼,因為知道它仍是一條狼而不敢靠近它,可我知道這是一場夢,最後的一點兒戒心也不存在了……我將手中的豆渣餅放到母狼瘦骨嶙峋的頭前面,大著膽子用指頭觸了觸它的鼻子。母狼一定又冷又餓,再不吃點東西,它就要死了!母狼的眼睛忽然睜開,最初它沒有望見我,後來望見了,目光裡仍現出了陌生、猜疑和敵意,我卻沒覺得害怕,因為我是在夢裡!我如此貼近地坐在母狼跟前,與它眼睛望著眼睛,覺得母狼的眼睛越來越大,慢慢地它們又不像狼的眼睛,而是一雙劫後餘生、垂垂將死的人的眼睛了。這樣一雙眼睛,